汪建中渐渐适应了新的环境，并且乐在其中。他作为观察者，替代田小麦的大学校园、教室里浪荡。汪建中很频繁的和田小麦保持通讯，即便连某些该隐晦的事，也毫不保留告诉田小麦。

    但田小麦似乎有所顾虑。比如有一次，田小麦就透露出这样的信号，她说，她注定现在是厂妹，以后是村妇，她能看到自己未来二十年后的样子。她还说，普通的生活没什么大不了，但被迫的日子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信中没有再多说，汪建中并没有感到什么不一样。直到有一天，那已经是汪建中即将读完师范的最后一年，田小麦突然找上门。

    不知是不是冬天的缘故，田小麦脸色铁青，嘴唇发紫。汪建中看见吓了一跳。他立即带着田小麦找到一家常去吃面的面馆，要了一碗面汤，先让她喝了暖和暖和。田小麦就是田小麦，还是没怎么变，她不像别的女孩外面打工后，开始把自己打扮的所谓时髦，所谓洋气。她依然穿着朴素，但却明显更加漂亮了，迷人了。汪建中不由有点走神，直到面店老板端了面上来，汪建中才回过神来，他帮田小麦拿来一次性筷子，递给她。田小麦默默接过筷子，没有说话。

    直到两人出了面馆，田小麦才边走边告诉来汪建中，自己是从家偷偷跑出来的。

    “你不是在广省吗？”

    \u2028“本来是，但被他们骗回家了。”

    “怎么回事？”\u2028\u2028“先不说了吧！先帮我找个便宜的旅馆，我过两天就走。”

    汪建中只好和她往市里走去，两人边走边观察着有没有旅馆出现。

    “你请假不要紧吧！”\u2028

    “没关系，旷课的都家常便饭。我至少请过假！”

    “快毕业了，工作怎么安排？”\u2028

    “回家啊！只要想回，肯定好回去。我们那边也缺老师。”

    “看！”

    两人驻足看着一家门面比较气派的宾馆。

    “先进去问问吧！”\u2028\u2028田小麦犹豫说：“还是再找找看，这个肯定不便宜。”\u2028\u2028汪建中只好跟着一起往前走，继续寻找。

    最后选中的旅馆六十元一天。田小麦说，“就这家吧，再走下去也不一定能找到更便宜的了。”汪建中说，“要不，我们先看看环境。”田小麦摇摇头，“不用了。”

    田小麦交好押金，前台大妈才带着他们去房间。

    屋里散发着一股发霉的味道，床单被套像是老烟鬼的牙。汪建中抗议说，“这也太差劲了，这能睡人吗？”开门的大妈立马怒目而视接口道：“六十块，你还想怎么样？”

    汪建中没有再说话，走过去打开窗户，田小麦也站到了窗户前。

    “自己去过道打开水，这里有水壶。”大妈说完后，“咣当”一声，将钥匙扔在桌子上，离开了。

    “真的要住在这里吗？”\u2028

    “嗯。”\u2028

    “要不，等下我去拿我的铺盖，给你先用。”\u2028\u2028“可以。”

    田小麦脸色凝重，离开了窗户，坐到床头。

    “要不，我去打点开水，洗把脸？”

    “不用了，你也坐吧！”

    汪建中到她身边坐下。潮湿的水泥地，显得更加阴冷。

    田小麦不说，汪建中也不问。两人默默坐着。

    “谢谢你。”

    到底，还是田小麦开口说话了。

    “那么，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u2028

    “我马上要结婚了。”

    田小麦很平静，口气冷淡。

    为了缓和气氛，汪建中不得不笑笑，才说：“会不会太早了一点，你还不满二十。”

    “那也没办法，我爸妈已经收了人家四年彩礼了。”

    汪建中站起来，看着田小麦说：“难怪你爸妈不让你上高中？”

    田小麦无语。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听天由命。我还能怎么办？”\u2028\u2028“不行，这也太夸张了。”

    “可还有什么办法？”

    “这个·····”

    汪建中欲言又止，他感觉血往头上冲。

    “那么，那个人你认识不？”

    “连名字都是刚知道。”

    “这都什么年代了，为什么大人还是这么封建？不行，一定不能这样做，你的未来应该由你做主。”

    “别傻了，我什么也做不了主。”

    “包办婚姻，这是违法的。真的，我们确实可以用法律来作为我们的武器。如果，警察一出面，他们肯定会马上转变态度的。”汪建中一脸学生气的正义感，让田小麦忍不住苦笑起来。

    “可能吗？女儿为了不嫁人，去告自己的爸妈。不管成不成，我都没脸见人了。”\u2028

    “那么，就这么算了？”

    田小麦没有说话，很平静的看着他。

    “要不。离家出走吧！反正你也外面打工好几年了，总能自己养活自己，家里随便他们。”

    田小麦摇摇头，并不认同汪建中的提议。汪建中顿时急了，“那么，你到底想怎么办？还是干脆认命嫁给哪个你都不认识的人？”

    “你坐下来吧！”

    汪建中气鼓鼓坐下，依旧心绪难平。

    天色渐渐暗下来。因为两人都不说话，屋里面显得更加冷。寒风拍打着窗户，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田小麦坐在床沿，两手压在大腿下面，不知是冷还是因为太久的缘故，她感到双手麻木了，不存在一般。不过，她并没有动。

    汪建中不知为什么，心里乱了起来。眼前是个温顺的人，被别人安排了一切，就照着被安排的道路走。如果，她能拼命抗争，大概会有余地吧！但她肯么？她是个听话的乖孩子，乖孩子都是被用来牺牲的。已经走出来了，不回去不就行了，可她连这个都做不到！

    他看着她，希望她也看着自己。但她并没有看过来，双目很平静的望着平白无奇的墙壁。可能是在想什么吧！汪建中清了清嗓子，她依然没有看过来，汪建中再也沉不住气了，不满的说：“还打算回去的话，来这里又为什么？”

    田小麦沉吟着，眼睛看向窗户。

    “这里住两天并不能解决问题，不是照样要嫁人吗？”汪建中的语气似乎有点生气。连自己也被愣了，他应该是拿好话来安慰她。

    “是啊！就是要马上结婚了。十一月十七，算来也就两星期了。”

    “我看你也不太反对，是不是觉得结婚很美？”汪建中用很明显的嘲讽语气说。田小麦又笑了起来，似乎刚才并没有忧愁满面。

    “你坐下吧！我结婚了，然后来看看我的同学，有什么错呢！”

    “你不听我的，还看我干嘛！”\u2028\u2028“嘿嘿，其实你生气我很开心。”\u2028\u2028“你······”

    “在为我担忧对吗？”

    “你自己都不担忧，我担忧什么呀！”\u2028

    “坐下来吧！你走来走去，我要被你绕晕了。”

    “坐着难受，走走顺顺气。”

    “看你，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反正是要嫁人的，嫁谁不都差不多嘛！”

    “你·······照你这么说，包办婚姻就是美的。那么，那么难道你就没有喜欢的人？你难道就不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那么·····”

    “有啊！我有喜欢的人，不过我喜欢的人，未必会娶我，我也觉得配不上他。”

    汪建中心忡忡跳着，不敢再问，只怯怯说：“那你干嘛不找他。他应该帮你出主意。”\u2028\u2028田小麦将头转到另一边，说：“我现在就是找他，也是给他添徒劳。他也不一定有办法。”

    她说的那个人，似乎是自己，似乎又不是。汪建中想自己和她的通信，大多就是相互聊些日常生活，或者各自心里的话，然而关于男女的话题，并没有说过。她在外面打工，自然接触过别的男孩子，虽然信里没有提起过，但她这么漂亮，怎么会没有追求者？他心里乱想着，一时没了话，脸上火烫一样，像是熊熊大火炙烤着这张脸。

    \t十二

    汪建中从学校宿舍拿回自己的铺盖，看着田小麦把旅馆的床单换掉。她自小就做惯家务，干起活来干脆利落，一切很快布置停当，然后才转身问汪建中：“你真的有地方睡？”

    “呃，我不要紧，舍友住在外面，但他的床铺样样俱全。”汪建中说。其实，并不是这样，事实是他只能和舍友一倒一顺，凑合凑合。

    旅馆距离学校大概二十分钟的路程，刚才两人一起出去拿铺盖时，汪建中再次叮嘱田小麦，“嫁人是终生大事，一步错，步步错。”田小麦抿着嘴，半晌方说，“听天由命，这个不好，以后的也未必好。”

    汪建中直觉心中隐隐作痛，绝望至极。

    田小麦收拾完后，看着站在面前的汪建中说，“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就想过两天清闲的日子。安安静静，清净两天。”说完，往床上一躺，伸展四肢，成“大”字状。

    “是的。清净完了，就嫁作他人妇。”汪建中没好气的说。

    田小麦装作没听见汪建中的气话，“想想也没什么，古代的人不都是这样。人家还有个新说法，叫古代是先结婚，后谈恋爱。现在是先谈恋爱，后结婚。不过就是反过来了而已嘛”\u2028\u2028“你要不要再吃点东西？”汪建中转开了话题，觉得没意义再讨论。\u2028\u2028“不吃了。”

    “那我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u2028

    “还早呢！等会再回去吧！”田小麦从床上坐了起来。

    “不了，明天还要上课。我下课了再来吧！”\u2028

    “别，再陪陪我吧！”田小麦清澈的眼睛，有股近乎哀求的神情。

    汪建中无法忍受田小麦的哀求，但要离开的意志却更加坚决了。

    “天都晚了，再晚回去要登记了。这样不好。”汪建中说着已经走到了门口。

    “那，你随便吧！”看汪建中没有让步，田小麦赌气道。

    只等“哐当”的关门声响起，田小麦才定定的望向那扇门。

    汪建中并没有立刻离开，他下了楼，在楼底下生了好一会闷气。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决绝？这大概就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吧！或者爱之深，责之切？总之，她不能就这么顺从别人，她应该反抗的。说严重一点，应该为自己的命运而抗争！

    这座北方小城，在枯燥的冬夜，完全呈现着一副暗灰色的色调。没有绿意点缀，没有欢歌笑语，没有热气沸腾。每个窗口发出的亮光，都是冷白色的。

    冷飕飕的街道，空旷幽邃。远处的树杈，一团团像是暗夜中挂在上空的乌云。路灯昏暗，一切了无生气。汪建中浑身颤抖，不知是冷还是激动的缘故。他使劲搓着双手，哈着气给自己取暖。但是，他走的很慢。他慢慢走着，想理出个头绪。

    一阵仓促的脚步声在后面传来，接着，来者很快超越了他，堵在了他前面。汪建中抬起头，那是张带着凄楚，但又凄美的面容。

    汪建中吃了一惊，忙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田小麦边喘气边说：“你能不能回去？”\u2028

    “到底怎么了？”汪建中仔细观察着她，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是，在他的追问下，田小麦有点期期艾艾。

    “没是没什么，但我想你先回去，再和你慢慢说。”\u2028

    “你现在就告诉我吧！”汪建中为了照顾语气迟钝的田小麦，细声慢语说。

    “我······”她才说出一个字，又没了下文。

    汪建中看看四周，清冷的街道，不见一人。

    “是不是改变想法了？还是旅馆怎么了？”\u2028

    田小麦摇摇头，目光楚楚可怜，迟疑的神情，满含难言之隐。汪建中不禁拉住她的手，“你说呀！到底怎么了？非要急死人？”。冰冷的手，光滑又柔软。汪建中有点恍惚，赶忙撒开手。哪知，那双手自己又追了回来，紧紧抓住汪建中的手。汪建中吃了一惊，随即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