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河轻轻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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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田小麦的信

    北方的五月,阳光格外刺眼。到处明晃晃的发着光。这天是十四日,汪建中收到了一封信,邮戳是广省,他稀里糊涂的抽出里面的信纸,信纸闪着白光,却并不刺眼。

    建中:

    近来好吗?

    你大概想不到,我还会给你写信,对吧!

    人们总说,意外总是不期而至。对我来说,我却得到了我求之不得的意外。先告诉你一个消息:我并没有成为别人的妻子。我还是我,一个原原本本完完全全的我。是不是很意外?

    等我慢慢告诉你吧!

    那天离开你之后,我是心如死灰蹬上火车的。我想我的命运就摆在那里了。回到家后,我并没有受到父母的责骂,但我看着家里已经在准备的关于结婚的物件,心里充满了绝望和灰暗。说实话,那个时候,我真的有点恨你,也恨我自己。恨你一点也不够勇敢,只说一些完全指望不上的空话。恨我自己狠不下心,不能一走了之。一天一天,离过门的日子越来越近,我的恐惧也越来越强烈。我每天晚上很快睡着,但一到半夜,就莫名其妙的醒了,然后睁着眼睛,直勾勾睁到天亮。

    那是要结婚前的第三天后半夜,我和往常一样在半夜醒来,眼睁睁等着天亮。这时,我听到外面有人低声喊叫着我父亲的名字,我很纳闷,也很紧张。毕竟在寒冬腊月到后半夜,没有很紧急的事情,是不会在大半夜找上门来的。我装作睡着,但心里很害怕。这时,外面的喊叫声更大,也更急了。父亲终于回应了他们,然后我听见院门打开的声音,接着听见几个人交头接耳的声音。压根,我没想到这件事和我有关系。等我的门被敲响的时候,我连呼吸都凝固了。我迟疑了很久,才弱弱地问什么事?外面人说,让我赶快起来。我哆哆嗦嗦穿好衣服,打开门。父亲命令我赶快穿上鞋赶快跟他们走。

    我问走哪里去?父亲神色凝重,说去了自然就知道。

    倒是来的人并不是父亲那般严肃,他告诉我,栓子出事了!栓子就是我要嫁的那个人。我听了后没有再问,直接和我父亲,还有一同来的那两个人一起出发了。

    天色很黑,两边是黑魆魆的山峦,在山峰和天空交接的地方,可以看见覆盖了积雪的雪山。我们一行四个人,除了粗重的呼吸声和踢踏的脚步声,再没有别的声音。我们赶到刘家湾时,整个村子都灯火通明,在村子后面的半山腰,射过来几束手电光,来人跟我们说,栓子就在半山腰。我们便急匆匆往山上爬去。

    但是一到现场,我是又羞又恼。原来,他在外面盗窃抢劫犯了法,同伙被抓,然后供出了他。这两天在准备结婚的事,忙到夜里,剩下一帮人打牌,有人解手的时候,正好撞见警察,以为是因为打牌来抓赌的。于是大声呼喊,他在外面犯法的事没少做,自然做贼心虚,趁乱窜逃,一直被警察追到后面山上。等逃到一个没有退路的悬崖的时候,他威胁警察,说答应他一件事就跟警察走,如果不答应,他就跳崖自杀。警察问他什么事,他说只要见一个人。因为要求并不高,警察就答应了他的要求。没想到,这个王八蛋居然是要见我。

    我看着远处一团模糊的他,自然气不打一出来,我让他跳,跳下去摔死才好。死了,也和我没有关系。警察让我冷静,不要说气话。我这算是气话吗?他是和我没有关系,对吧!我对他一无所知,差点却要做他的妻子,我只有恨他。幸好,警察已经破了案,要是我被娶过去之后再破案,那我岂不是和寡妇没有区别。甚至还不如寡妇。我越想越恨,我说,你跳啊王八蛋,你死了正好不连累我。我也不知我是怎么回事,反正我对他一点同情之心都没有,只想着如何骂他羞辱他解气。

    我应该是骂了很久,后来他没有回应,我也就不愿意骂了。这时警察对他说,你要见的人现在就在你面前,有什么话就说吧!然后警察又悄悄叮嘱我,他提什么要求,尽量答应他,不要让他做冲动的事是第一原则,等他从悬崖边过来,一切可以再说。我点点头,等着他说话。

    他顿了半天,终于说话了,他说,田小麦,我暂时不能跟你结婚了,你能不能等我。

    你听听他说的话,自己马上就要进监狱了,还想把我也拴上,他叫栓子,可是一点都没有叫错。

    我还没有说话,父亲就扯着我的衣服,低声让我不要答应他。我当时也是恨,现在叫我不要答应,当初干嘛从我十多岁起就收人家的彩礼钱。他让我不要答应,我偏要答应,反正,警察说主要就是引导他自己走过来。我大声说,我等你,哪怕你判无期徒刑,我都等你。

    看着父亲睁大的眼睛,惊讶的表情。说实话,我心里是有点兴奋的。众人也被我的回答惊讶了,一时都看着我。边上的警察低声说,没关系,等他过来,一切都可以不算数的。我没有回答,等着对方的回应。

    他大概也没料到我会这样回答吧,过了半响,他才说,你真的要等我吗?

    我大声说,是的,我会一直等你的。

    他说,那我就要跳崖了,我死了算了。

    说着,他又往悬崖边走去。

    天已经灰蒙蒙的露出了亮光,寒风吹着,众人蜷缩着的脑袋,一听说他要跳崖,立马伸的老长。看样子,他还是有点良心,不想让你等他。父亲在我耳边说,边上一个警察也点点头,让我问他到底我该怎么做他才满意。

    我耐着性子,继续配合他们表演。其实,我心里早就想说一句,你怎么不赶快跳,你跳了不光我们这些等着你挨冻的人解脱了,我也解脱了。但我知道我不能那样说。我于是问,那么,你是想让我等你,还是不想让我等你呢?

    他说,你如果等我,我还不如现在就死了。

    我说,那好,我不等你了。

    他说,那你就取消婚礼吧!

    我想,不取消也举行不了,他怎么还这么奇怪。

    我说,这有什么意义,取不取消,不是都一样吗?

    他说,那你解除婚约!

    我父亲突然又拉了一下我的衣服,但我并没有理他。我想,现在应该由我做主,于是我对他说,苟栓娃,我田小麦现在就和你解除婚约。

    他说,你说的不够清楚,能不能再说一遍。

    我大声说,我田小麦现在宣布,立刻解除与苟栓娃的婚约,取消三天后要举行的婚礼。我喊完,又问他,你现在听清楚了吗?

    他说,听清楚了。是你说的,是你要和我解除婚约。

    我说,是的,是我说的。

    我说完,就看见他缓缓走了过来,边上的人一下子紧张起来,父亲拉着我往后退,躲在一个警察的后面。他人还在远处,就把双手举到前面,像是要伸出双臂,要警察来抓他一样,一个警察毫不客气,立刻冲过去给他带上了手铐。

    天色已经大白,众人也松了一口气,这时,大家才感到寒冷,都呵气暖手。他面无表情经过我的身边,我看着他,心里一片平静。他经过他的父母,对他父母说,她解除了我们的婚约,取消了我们的婚礼,你们可以找她退礼了。他的父母点着头,抛下我们,跟着儿子下山走了。

    建中,我是不是说的太多了?但是,这个场面太难让我忘记了。

    后来,因为是我解除了婚约,取消了婚礼。他在被抓走的第二天,他家里一帮人就来到我家算礼。前前后后,为这样一个破事,就闹腾了两月有余,所有的费用,他家都用一个本子记得清清楚楚,包括我爸去他家吃的饭,他家里帮我们家犁的一亩地,时间、地点、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清清楚楚,真的超乎想象。是不是活该?

    是的。就是活该。但也只能自认倒霉。加上利息,总共算了六万七千六百三十三元。他们把办酒准备的烟酒、蔬菜都搬到了我们家,于是我们家白菜、豆腐、馒头、萝卜、粉条这些堆的像山一样,但我的母亲却愁的吃不下饭了。全家人像是霜打了的茄子,唯有我,表面忧愁,心里欢喜。

    建中,你说我该高兴还是痛苦。毕竟是自己的父母,他们悲伤,我总不能大笑对吧!东拼西凑,先给了他们家三万七千六百三十三元,还欠了人家三万元整。在一帮人的见证下,打好欠条,我算是彻底解脱了。

    建中,先就说这些吧!我现在很好,我唯一的目标,就是赶快把他家的三万元还给他们,然后,我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期待你的回信,如果你忙的话,回个电话给我也行。

    此致

    哦,看我,电话都忘记告诉你了,宿舍座机:XXXXXXXX。只在晚上九点以后才能接到哦!

    年月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