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道别
被人抓住手腕,陈承安一惊,差点反手一拳就打过去。
等看清顾晴霞的脸,他才稍微放下心。
顾晴霞手中提着烛灯,身上披着戴着斗篷,头戴毛茸茸的毡帽,烛火微微摇曳,映得她脸颊忽明忽暗。
她把食指竖在嘴唇上,比了一个“嘘”的手势,掀起斗篷,把陈承安和自己一同盖在里面,拉着他往外走。
一路上,陈承安几次想要询问,全都被顾晴霞用眼神制止了。
直到回到后山小院,顾晴霞关上院门,抬手一招,七八张符纸飞出,紧紧贴在门缝上。
符纸启动了机关,自小院各个角落,升起一道道细微的光柱。光柱在空中汇聚,将整个小院包裹在一层薄薄的屏障当中。
“安全了……至少一时片刻内是安全了。”
顾晴霞才掀开斗篷。
“即便是师傅,也不可能无声无息的破解我的百花不动阵,在阵内说话就不用担心被听到了。”
陈承安望着头顶的阵法,又看了看对面的顾晴霞。
她的穿着装扮和往日没什么不同,整个人透露出来的气质却截然相反。
如果说平时的顾晴霞是一条躺平的咸鱼,现在的她就像一把随时准备出鞘的宝剑。
行动干练,锋芒若隐若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陈承安问。
一夜之间,仿佛什么都变了。
顾晴霞倚靠在门边,轻轻叹息一声:“三师兄被师傅吃了。”
虽然已经料想到了这个结果,可真的听到顾晴霞亲口说出,陈承安还是觉得心中沉甸甸的。
“你也猜到了?”
“你才认识三师兄多久。我十一岁来太乙门,今年十八岁,这七年来都是三师兄带的我,我太了解他了。”
顾晴霞望着漆黑的夜空。“自前天上午起,屋中的人影就被替换成了别人……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真正的师兄估计已经被师傅扔进炼丹炉,炼成了丹药。”
之前与蒋炎相处的一幕幕在眼前闪过,陈承安不甘的握紧了拳头。
“青云子为什么要做到这般地步?”
陈承安无法理解,青云子七个弟子,二弟子死了,其他人不是常年云游,就是闭死关,剩下顾晴霞是咸鱼,陈承安天天想着逃走。
蒋炎可以说是七个弟子中,对青云子最为忠心的了。
“你以为当年二师兄是怎么死的。”顾晴霞回忆说:
“二师兄的修行天赋是几个师兄弟中最好的,可就是因为他太过卓越的天赋,被师傅看中,杀了取其经脉炼制丹药。第二年,师傅就突破到了金丹六转。”
原来如此!
想到蒋炎在回山前曾提到过,对于青云子来说,徒弟只是实现他目的的工具而已。
蒋炎说得还是太过委婉,平日是工具,当用得着的时候,那就是食材!
“可他为什么要对蒋炎动手?”
陈承安想不明白,蒋炎在青云子身边伺候多年,要是想动手,早就杀了,何必等到现在。
“我悄悄去丹房看过,是因为蒋炎腹腔中的那些虫子。”
顾晴霞说:“对于旁人来说,只要沾惹上一点,就会万虫噬心而死的虫子,但在师傅眼中,就是能帮助他炼丹的绝世材料。”
陈承安眉头紧锁。“虫子?那些虫子不过是——”
他的话戛然而止。
要是通过黑石妖丹与那颗独眼取得联系前,陈承安还能以为虫群只不过是血肉妖魔产下的卵。
可在见识过独眼的力量后,他很清楚,虫子也好,血肉妖魔也罢,这股力量不在乎大小,而在于联系。
以陈承安的修为,可以利用黑石妖丹与独眼跨越时空产生链接,那以青云子不可揣测的修为,或许就发现了虫群背后的线索。
蒋炎修炼的功法与青云子同源,以他为诱饵去尝试链接独眼,还能转移风险……
陈承安越想越觉得如此。
可是就算知道了也没用,当日蒋炎重伤,想让他活下来,只有回到太乙门寻求青云子的帮助。
不论是带他回来,还是留在阳仙陀,等待蒋炎的都是必死结局。
“这就是青云子所说的‘缘’,这就是‘天意’。”
陈承安仿佛深陷泥潭,再多的挣扎,再多的抉择,到最后都指向了绝望的结局,还不如趁早回归母体,得到永恒的宁静……
呼!
一阵微风吹过,陈诚然陡然惊醒。
就在刚才那个瞬间,他差点被独眼符文所蛊惑,多亏净心神咒自行运转,这才及时清醒。
“接着。”
顾晴霞自屋内取出一样东西,扔给陈承安,他伸手接过,解开缠在上面的布条,里面是一件黑色的斗篷,还有他的夺魂剑。
“我今夜去找你,发现你不在屋子里,顺手把它一并拿出来了。
这件斗篷是我花了三年缝制的,每一根线上都施加了咒法,只要你不脱下来,即便是师傅也没办法锁定你的气机。
当初本来是想给三师兄用的,可惜……”
陈承安没想到一直寻找的离开办法,突然出现在面前,他怔怔望着面前眼眶微红的顾晴霞。
顾晴霞侧过头,擦去眼角的泪花,拿起斗篷替陈承安披在身上。
“稍微大了点,不过你还小,再长两年就刚刚好了。”
“你知道我想走?”
“拜入山门近四个月,你始终没有修炼太乙神功,我不知道你修炼的是什么,但你能藏得住肉身,藏不住心。”
顾晴霞纤细白皙的手掌轻轻拍了拍陈承安的胸口。
“你的心,干净的像是琉璃。
这可不是一个修炼吃人功法的人,能够拥有的心。
别忘了,我是修的是心。
一个人是人还是鬼,我看得比谁都清楚。”
蒋炎的心是一块乌黑的焦炭,看起来骇人,但只要在他身边,就能感受到内在的温暖。
外门弟子的心是一束束杂草,毫无自我,任由他人随意摆布,稍微一点挫折就会轻易崩溃。
而青云子的内心……
自从他杀了二师兄,金丹六转之后,顾晴霞就不敢去看了,只能靠余光去隐约感知。
就是因为这份感知,顾晴霞感受到一股足以腐烂这片天地的污浊,自青云子内心向外逸散,而且愈发浓烈。
“师傅发疯过很多次,但这次,不一样。”
顾晴霞帮陈承安把斗篷系好,又给他拿了盘缠和干粮。
“好了,别耽搁时间了,趁着师傅忙着炼丹,在天亮前下山吧。下了山,千万别回头,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了。”
陈承安抓住她的手,“你不跟我一起走吗?”
他实在不想让顾晴霞留下来,几个月相处,陈承安打心底里喜欢上了这个说话永远软软糯糯的姑娘,把她当成了能够真心相处的朋友。
顾晴霞用力握了握陈承安的手,摇头说:“我走不了,我一走,阵法就破了,就算有这件斗篷也藏不住。
放心,师父修的是太上忘情,他杀人的缘由永远只有利益,而非愤怒,比起杀了我,让我继续修心,对师父更有利——”
一个温暖的拥抱堵住了顾晴霞后面的所有说辞,她没有在这个拥抱中感受到多余的情欲,有的只是单纯的不舍。
她轻轻拍打陈承安的后背。
“有缘的话,我们肯定会再见的。”
“有缘再见。”
陈承安松开拥抱,最后深深看了眼顾晴霞,扭头走向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