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杨柳村
陈承安骑着马,在夜幕下狂奔。
这是他离开太乙门的第三天。
三日来,他休息没有超过一个时辰。
累了就运转金光咒,靠体内的炁强打起精神,饿了就吃顾晴霞为他准备的干粮。
才三天的时间,陈承安眼眶、脸颊便微微凹陷,满是憔悴,而他胯下的马匹,已经是近日来更换的第四匹。
没办法,陈承安是铁打的,但马还是肉长的。
驮着一个人,一刻不停歇的狂奔,任何一匹马都坚持不了一整天。
好在顾晴霞给他留了不少银子,途径县城的时候,陈承安就用累趴的马匹再加点银子,去换一匹新马。
就这样,日夜兼程,原本六天的路程,硬生生缩短了一半。
他不得不急,蒋炎是根据青云子的卜卦,算出了陈承安的住址,换句话说,青云子是知道他住在哪里。
陈承安必须在青云子发现他逃走,追过来之前,带着母亲离开杨柳村。
“最多还有一刻就到了。”
陈承安咬了口干粮,又举起葫芦,喝了口水,忽然,余光瞥见前面有两名衙役正在路口把手。
毕竟是小地方的衙役,两人坐在地上,一边磕着瓜子,一边似乎在打牌,毫无威严,听到疾驰而来的马蹄声,这才赶忙爬起来。
他们刚拔出刀,头上的帽子却因为起来太着急,歪掉了,挡住了视线,等把帽子推上去,陈承安已经策马来到了面前。
“站住!停!”
一名衙役拿着钝刀比比划划,另一名似乎是官刀太久没保养,卡住了,折腾了半天愣是没拔出来,就带着刀鞘,指着陈承安。
“前面封路了,闲杂人等不许通过……”
衙役官话说到一半,忽然,脖子前伸,死死盯着陈承安的脸。
“你,啊不,您是陈家道爷?”
陈承安扯住缰绳,马蹄高高抬起,停在两名衙役面前。
“你认得我?”
“小的当然认得,当初跟着我家县太爷一起去……去找的您,恰逢瞧见您跟随太乙门的仙长去修仙。”
衙役讪讪笑着。
什么狗屁去找他,当初分明是为了王家的一百五十两银子,提着刀想要砍死陈承安。
不过这么久过去了,经历了太乙门的各种事情后,陈承安早就看淡了,懒得和这两个衙役浪费时间。
“让开,我要过去。”
“道爷,你是回乡省亲的?”
两名衙役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咬咬牙,上前一步,拱手说:“陈道爷,不是小的们故意跟你作对,在半路设卡,不让你过去,而是杨柳村现在去不去,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陈承安眉头紧锁,心中涌现不祥预感:“什么意思?”
“死了。”
衙役克制着恐惧,指着村子的方向。“杨柳村的乡亲,上上下下,全死了。”
“说的什么鬼话!”
陈承安再也听不下去,双脚用力,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马匹吃痛,向前狂奔。
还未抵达杨柳村,空气中便多出若有若无的焦臭味。
越往前走,陈承安面色就越发铁青,当他抵达杨柳村,看到眼前的荒芜,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那两个衙役没有骗他,杨柳村俨然成了一片焦土,没有半点完好的地方。
马蹄踏过烧成焦炭的房屋灰烬,陈承安在杨柳村缓慢穿行。
记忆中的画面逐一闪过。
因为这个世界的父亲去的早,张红芳独自带着小陈承安,有时候会去帮工来不及给他做饭,每当这时候,村里的老人就会招呼陈承安去他们家吃饭。
可以说,这个世界的陈承安是吃着杨柳村的百家饭长大的,村子里每一位长辈都是他的恩人。
虽然这些记忆不属于陈承安,但夹带在记忆中的情绪是真实的。
陈承安扫视地上烧焦的尸体,有不少已经被老鼠、野狗咬烂。
“全死了。”
马蹄声停在了村西的院子前,这是陈承安的家。
他下了马,站在已经坍塌的门前,望着被焚烧殆尽的小院,迟迟不敢迈进去。
……
今天的台乡县没有案情,孙县令和师爷喝小酒,吃火锅,孙县令正和师爷吹牛自己曾经在长安城与花魁的故事,忽然听到外面出来声音:
“老爷!不好了!”
就瞧见在路口,和陈承安对话的衙役一手提着帽子,一手拎着腰带,喘着粗气跑进来。
师爷一拍桌子站起来,“把你的口条捋顺了在说话,什么老爷不好了,老爷好着呢!”
“杨柳村……那个陈……”
衙役是一路跑回来的,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呼呼哈哈半天都说不明白。
孙县令扒开师爷,听到“陈”字,他有不详的预感,把自己喝剩下的半杯茶水递过去。
“陈什么?你说明白点!”
衙役咕咚咕咚喝光茶杯里的水,喘匀了气,瞪着眼睛说:“陈承安!陈家那个小子回来了!”
听到陈承安的名字,孙县令和师爷再也坐不住了。
“备马,去杨柳村!”
官府有规定,三品以下的官员出行不许乘轿,一律乘马,只有贵族妇孺、患有疾病或庶民婚嫁时才允许坐轿子。
孙县令骑上马,后面跟着十几名衙役,一行人急匆匆朝着杨柳村行去。
越往村子走,孙县令心里越慌。
大约一个月前,杨柳村突然烧起了一场冲天大火,整个村子一夜之间化为灰烬。
孙县令第二天就写信上报了钦天监,可一个月过去了,连一封回信都没有。钦天监的那帮天师最近忙的要死,根本没空理会这种偏远地区的火灾。
他是真的怕啊。
陈承安没学道法之前,就敢为了娘亲,拎着斧子和衙役拼命,现在全村人都死了,他不得发了疯似的杀过来?
孙县令不想等哪天睡觉的时候,一醒过来,就瞧见陈承安提着剑站床边,他想着赶紧过去安抚一下,至少得把自己的责任摘出去。
台乡县到下面的杨柳村相隔四十里,腊月的天本来就黑的早。等孙县令带着一帮人赶到时,天色已晚,隔着十几丈远就灰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
十几名衙役把孙县令围成了一个圈,他们走在村子里,闻着腐臭的焦味,心里一个劲的犯嘀咕,生怕突然蹦出索命的厉鬼。
“老爷,那有人!”
一行人看过去,就瞧见身披斗篷,头戴斗笠的背影蹲在地上埋土。他面前是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土包,土包前立着一个个的木碑,看起来分外渗人。
孙县令用脚背踢了一下师爷,朝前面努了努下巴,师爷苦着脸走上前几步,小心翼翼的问:“是陈道长吗?”
背影埋土的动作停下来,他缓缓转过头,昏暗中,一众人看不清他的相貌,唯一能看到的,就是一双在夜色中猩红的眼眸。
“啊——”
不少人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紧接着,他们眼前一花,人影消失。
下一刻,一阵狂风夹杂灰烬扫过,陈承安出现在他们面前,一只手死死抓住了孙县令的肩膀。
“不是我啊,陈道长,这跟我没关系啊!”
陈承安当然知道不是孙县令,他是个贪官,但不是傻子。
在台乡县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做父母官,想要活得安稳滋润,最重要的是稳定,别出事,别让上面注意到你。
一个村子的人死于非命,这种大案定然会影响孙县令的仕途,他不可能作出这种事情。
“谁干的?”
陈承安的话,自牙缝间一点点挤出来,带着一股渗人的寒意。
“我不知道。”孙县令咽了口一个唾沫,感觉到抓着肩膀的手正在用力,赶忙接着说:
“但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