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情十日
繁体版

第十九章 友好交谈

    第六天晚上11:00

    木先生开车在瓦鲁马城边的树林里转了几圈,确定身后没人跟着之后。在一棵大树旁边停车,周围还有很多大树,如果车子不发动不开灯,在这漆黑的森林中,没人能在十米外看到这里有辆车。

    钟馗走下副驾,打开后门,那个被摔得半死还没缓过来的瘦高个差点从座位上摔下来。钟馗厌恶地用脚把他踹回去,关上门。打开另一侧的门,在黑暗中,钟馗感觉吉利安转过头来,和他对视。

    “对不起,吉利安教授,得把眼睛蒙上,手绑上,这是流程。”钟馗略带歉意地说。他不会说当地语言,就用英语说,他认为大学教授出身的吉利安应该能听懂英语。

    吉利安听到这个陌生的敌人竟然叫他“教授”,长出一口气,随即是感觉到心里暖暖的。

    “你能看清?”吉利安用英语说道。他很好奇,这个夹着他飞檐走壁的男孩,这个在乱军之中把自己要的人带出来的男孩,究竟有多大本事。

    “能。”钟馗干脆地回答。

    果然,就像是在光线充足的环境下一样,钟馗毫无阻滞地蒙好吉利安的双眼,用捆束带绑上吉利安的双手,只是绑上没有勒紧。“教授,帮我拽住这个人。”

    吉利安侧身,双手拽住这个还没回过神来的瘦高个,钟馗从另一侧开门,蒙住人质的双眼捆住双手。钟馗在车四周看了看周遭,再次确认没有追兵,车门也都关好,然后回到副驾。

    木先生转过头来,用当地语言,对着吉利安很友善地说道:“教授,我要认真开车,我这兄弟英语还没达到能和您随意沟通的能力。您要是无聊,可以睡一会。”

    黑暗中,吉利安咧嘴微笑:“但愿我能睡着。”

    车子发动了,这次没有绕来绕去,而是径直行驶到大路上,然后加速离开。

    一路上,吉利安百感交集,担心自己的手下被政府的人抓去言行拷问;害怕前面这两个人看起来友善,其实是人面兽心;担心即便自己被放回去,等待他的也是当地机构的专业人士和反恐机关的严刑拷问。州际公路质量一般,时有磕磕碰碰,车子偶尔会摇摇晃晃,在这摇晃之中,紧张了一晚双眼一抹黑的吉利安也感到有些困倦,他不自主地把头靠在车门上,惴惴不安地睡过去。

    等吉利安再醒来,车子已经停下。车窗应该是开着的,有微风从自己两边拂过。他好像闻到了淡淡的肉味,好像是有人在车边吃肉干。吉利安打了个哈欠,刚刚在脑中闪过的各种恐怖场景依旧回荡。

    “教授睡得如何。”

    吉利安听出来这是那个带着自己飞来飞去的年轻人的声音。车门被打开,手腕一凉,啪一声,捆束带断了,然后蒙眼的黑布也被撤下。车窗外还是很黑,所以眼睛没有太多不适感觉,他活动活动手腕,看着这个年轻人从另一侧把瘦高个的束缚都解开。他没有经历过绑架和被绑,所以不知道现在自己的反应感受是不是真实的,他觉得,现在就像是在看别人被绑架,和自己无关。

    安全屋里,很空旷,空旷到如果有人想在这个屋子里隐藏什么窃听装备,除了两把木制椅子和一张木制桌子之外,就只能把设备藏到墙里面。屋中的光源,来自桌子上的一个玻璃瓶,玻璃瓶里有个火苗,好像是用蜡烛点燃的,但是吉利安没有看到蜡烛。那个飞檐走壁的男孩依靠着墙,瘦高个被草草扔到墙边;而他,吉利安,和开车的男青年面对面坐在桌子两侧。他并且有觉得自己是被审问,不过他倒是希望自己是在被审问。

    “很奇怪,您一个大学教授,怎么就成了这行人,怎么就成了今天上午这个麻烦事儿的风暴中心。”木先生微笑着说。

    吉利安觉得对方的微笑是在告诉自己要放松,要在放松状态下回答所有他想知道的问题。“我也很好奇,本来一个平平无奇的威胁事件,怎么就成了流血事件。”

    “那就请您说说您的故事吧。”木先生单手撑着下巴,摆了个很舒服的姿势。

    吉利安看了看靠墙站着的飞檐走壁男孩,又看了看被搁在地上,倚着墙的瘦高个。男孩笑了笑,像变魔术一样变出个耳机,小心地带在瘦高个头上,确认没问题之后,冲着吉利安笑了笑。

    吉利安觉得,这两个人才是真正适合带领一个组织发展壮大,不断前进。

    吉利安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大脑有足够的氧气保持正常运转。开口,讲了自己如何接到的这笔买卖,讲到自己对面的那个突然来访的人,讲到了自己如何控制炸药的药量和放置位置,讲到了自己看到新闻上的惨状之后是如何震惊和不解,最后讲到了今晚听到有人散播爆炸案消息和自己有关的信息之后发生的这一切。他想讲讲自己的看法,不过又觉得没什么用,眼前这两个人都是狠人,也都是头脑清醒的人,他吉利安讲什么看法都没用,只需要讲出实情,然后等着这两个人自己去判断。

    “怎么样?”钟馗问道。

    木先生回头:“都是实话。”

    吉利安有点疑惑地看着两个人,他一直没有弄清楚,谁才是那个说的算的头儿。

    “每次方法都一样,差别就在于要搞到多复杂。”钟馗挠了挠眉毛。

    “这行说来说去,也就这点屁事儿。”

    “还需要问别的么。”钟馗换了个倚着墙的姿势。

    “吃点宵夜吧。”木先生看了看表。时间差不多了。

    “吉利安先生,我不留着您了,一会我的朋友会把您送回萨莫拉,在萨莫拉会有人把你送回家。希望你能碰巧活到这个事情被解决。”

    如果是在其他时候,吉利安会觉得害怕,会心中一紧,会想要逃离。但经过今天这么一次可以说是脱胎换骨的洗礼,他觉得,往后余生,都是赌博赢来的。

    屋外传来脚步声。一个面色阴沉的年轻人走进来,把拎着的袋子放到桌子上,屋中顿时充满了食物的香气。年轻人冲着对他打手势的木先生点点头,转身冲着吉利安露了个阴沉的微笑。吉利安还以友善的微笑,跟着年轻人走出安全屋。出屋的两个人与另外两个人擦肩而过,进屋两人中的其中一个人回头绕有兴趣地看了看吉利安。

    龙飞打开袋子,取出几个餐盒和几套碗筷,其中一个是田字形四个槽的碟子。钟馗看到这个碟子,眼睛都放光。餐盒打开,各种饺子的香味扑面而来,屋里顿时温馨惬意。龙飞摆好桌子之后,退到一旁,木先生欠身取过一套碗筷,倒上蘸料开始吃起来。

    木先生对面,龙腾已经把瘦高个从地上拎起来塞到椅子上,用捆束带把手臂和上半身固定好。一股凉水过后,半死不活的瘦高个彻底醒过来,瞪着眼睛打量四周,惊恐地看着对面四个面无表情的人。他知道,这是他今晚第二次面对审问和酷刑。

    “你们……”瘦高个看着桌子上的宵夜,咽了口口水,壮着胆子开口。

    结果木先生用筷子敲了敲桌子,瘦高个被咚咚声吓得立刻闭嘴。

    木先生继续吃着。钟馗走上来,拿着给自己特备的餐具,往田字碟里倒上四种酱料,站在一边开始吃饭。龙腾和龙飞站在后面。这就是审讯时吃饭的顺序规矩。

    兴许是太饿了,饥饿战胜了恐惧。瘦高个咂摸着嘴,想引起对面两个人的注意。对面两个人很自然地继续吃饭,仿佛他们的对面,没有任何活物。饿而不能吃饭的瘦高个,在尝试失败之后,挫败感和恐惧感又战胜了饥饿。他缩回到椅子里,垂着眼皮。

    木先生没吃太多,就放下筷子,用他的话说,人老了,吃不动了。一旁的钟馗还在继续,他其实吃得没木先生多,就是吃饭慢,显得像是一直在吃。

    木先生敲了敲桌子,吸引人质的注意力。

    “你是谁的人。”木先生很干脆,开门见山。

    “什么?”不知道是饿得,还是被打得,瘦高个的反应显得有点迟钝。

    “你的老板是谁。”

    “吉……吉利安。”瘦高个有点心虚,有点颤抖。

    木先生敲了敲桌子。

    钟馗随手一甩,手里的一支筷子飞出,插在瘦高个的大腿外侧。

    瘦高个惨叫一声,张着大嘴,二目圆睁,看着腿上冒血的伤口,痛苦地哼哼。

    木先生和钟馗对视一眼:太能装了。

    钟馗重新换了双筷子,继续吃。

    “你的老板是谁。”木先生还是和刚才一样的语气。

    瘦高个只是痛苦地哼哼。

    钟馗冷笑一声:“装死狗。”

    桌子上剩下的一支筷子应声飞出,钉在瘦高个的肩膀上。瘦高个叫得更大声了。

    四个人不为所动,显然是见得多了。

    “你的老板是谁。”木先生问第三遍。

    “我说的是实话,真的是吉利安。”瘦高个满脸泪痕,口水横流。

    不用木先生发话,钟馗手腕一抖,把田字碟里的蘸料撇出去。混着盐和辣椒的调料洒在瘦高个伤口上,如附骨之蚁,挑战着人类的神经。

    瘦高个痛苦大喊,扭动身体。

    钟馗指了指瘦高个,龙飞起身,拎着桶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凉水,浇在瘦高个身上。凉水虽然冲走了调料,麻痹了神经,也只是暂时缓解痛苦。

    “我有的是时间陪你玩儿。”木先生懒洋洋地说。

    瘦高个仍旧只是颤抖着抽泣,满脸泪痕,口水横流,哼哼唧唧,一副要死了的表情。钟馗嚼着饺子,眼神越过田字碟,扫视着瘦高个的表情。从瘦高个的眼睛里,钟馗看到了恐惧、犹豫,还有——狡猾和算计?

    钟馗歪着头,看着木先生,一脸征询的表情。木先生轻松一笑。这是一个肯定的答案。

    “老二,把他右手袖子撸上去。”钟馗把田字碟的四个槽里重新倒满四种不同的酱料,往嘴里又塞了个饺子,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龙飞一脸“你完蛋了”的坏笑,走向瘦高个。被束缚且听不懂汉语的瘦高个,看着这一脸坏笑,觉得自己要被徒手开膛破肚了,徒劳地挣扎着。龙飞也没费时间,直接把瘦高个右臂袖管撕下来,扔到一边。

    “当地语言里,‘叛徒’怎么拼。”钟馗走到外屋。

    “regado,六个字母。”多年的默契让木先生明白钟馗想做什么。

    “那他就有六次机会呗。”声音由远及近,钟馗走回屋,手里多了根粗铁条。

    “嗯,试试呗。”

    钟馗回到刚刚吃饭的位置,手往下一甩,把铁条插在桌子上,右手握住上面一截,左手拿筷子继续吃宵夜。

    看着这奇怪的一幕,瘦高个内心的惊恐更增加了一分。一是他不清楚这根铁条是要做什么用,是要捅死他,或者抽死他。以眼前这些人散发的气质,肯定不是直接把铁条捅进他心脏这么干脆,他们肯定有各种可怕的酷刑等着他,就像他平时对待自己的俘虏一样;另一个是,他看到这个拿着铁条的男人,已经吃了不止五十个饺子了,而且丝毫没有吃不下的样子,难道说,这个男人会把整桌饺子吃完之后,变身成怪物?

    这一晚上,被各种人拷打,受了各种酷刑,又被眼前这个人摔来摔去。瘦高个的神志已经有点不清醒了。

    钟馗又吃了差不多十个饺子。突然把右手松开,一股热气迅速散开,刚刚被钟馗握着的那一截铁条,已经通红发亮,就像刚从火炉里拿出来一样。

    瘦高个眼神里的惊恐更多了,他知道对手要用什么酷刑这么他了,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男人用手就可以给铁条加热。他虽然不知道铁条被加热到通红发亮需要加热到多少度,但是他知道,需要很高的温度。

    “你只有六次机会。”木先生声音空洞无生气,从房间里的各个方向传来。

    在木先生如阎王审判的声音中,钟馗拔出铁条,走到瘦高个身边。

    “我们确实没时间了,所以六个问题之后,不管如何,你都没用了。”

    钟馗抬腿踩在瘦高个大腿上,左手抓住瘦高个右手,把瘦高个固定在椅子上。瘦高个徒劳地反抗。

    “第一个问题,你到底是不是吉利安的人。”

    “我,是……是。”瘦高个抖如筛糠。

    木先生哼了一声,夹起一个饺子放到嘴里。

    钟馗听到木先生嚼东西的声音,这就是信号。他右手一甩,像拿笔一样拿着铁条烧红的那一端,丝毫感觉不到灼热的疼痛。瘦高个疯狂大叫,扭动着身体。钟馗伸左手,瞬时一记耳光扇过去,直接把瘦高个静音,左手快速返回,抓住瘦高个手臂。两个动作一秒完成,仿佛就是钟馗在抓住瘦高个手臂的同时,突然长出第三只手来给了他一记耳光。在瘦高个惊恐的眼神中,钟馗用烧红的“铁笔”在瘦高个手臂上写下第一个字母“R”。被疼痛刺激到的瘦高个重新大叫。

    “你是桑切斯的人,还是其他方的人。”

    瘦高个突然自行静音了。装傻装死。

    木先生又夹起一个饺子,细细品味着。

    钟馗在瘦高个手上写下第二个字母“E”。剧烈的疼痛袭来,瘦高个无法再忍下去,又开始大叫。

    “第三个问题,你是桑切斯的人,还是其他方的人。”木先生又问了一遍,丝毫不觉得浪费提问机会。

    “我是桑切斯的人,桑切斯的人。”还没等钟馗动手,瘦高个立刻救命一样大叫。

    木先生没动。钟馗等了半天,没等到嚼东西的声音。以为胜利在望。他柠回头,看到的却是木先生思索的表情。

    “也对也不对?”钟馗有点好奇了。他用铁条指了指饺子。

    龙飞小跑过去,夹起一个饺子,在田字碟里蘸了蘸,递到钟馗嘴里。

    “感觉是桑切斯手底下的人,的人。”木先生顿了一下。

    “还能挨个问么。”

    “从可能性最大的问呗。”

    最大的……最大的……这些人,他们三天前第一次见到桑切斯的人,也就是一次充满火药味儿的沟通而已。在会上,有哪些人,显得有些过于突出……

    钟馗给了木先生一个“哦”的表情。两个人想到一起了。

    “那这第三个问题的答案,算不算诚实。”钟馗一脸坏笑。

    木先生撇了撇嘴:“只要不是最终答案,就都不算。”

    瘦高个好像是听懂了一般,抖了抖,眼睛瞪着还是发红的铁条。

    钟馗没犹豫,又写了字母G。

    这次,瘦高个忍着没叫出来,但是也疼得大口喘气。木先生冷眼看着瘦高个,知道瘦高个是怕没听清下一个问题,说错了答案,再挨一下。钟馗暗自高兴,瘦高个想这么做的目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忍着不喊,可比喊出来,对于体力和精力的消耗更大。他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在五个问题内,瓦解瘦高个的身体和意志。不用让他垮掉,只需要凿开一个小缺口就行。

    “你是费雷拉的人。”木先生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势。其他自己已经觉得,离真相不远了。

    “是是,我确实是费雷拉的人。”瘦高个点头如捣蒜。

    “A!”木先生厉声喝到。

    “好嘞!”钟馗冷笑一声,刻下第四个字母。

    瘦高个彻底崩溃了,开始号啕大哭。

    木先生满意地笑了。其实这个答案是真实的,而且已经足够。但是,他总觉得,够用但不圆满,他还想再挖挖,看能不能挖出更多宝贝。

    木先生起身绕过桌子,走到瘦高个身前,俯身俯瞰着瘦高个,盯着瘦高个双眼:“准确地说,你是纳瓦罗的人吧。”

    这一刻,不需要瘦高个回答什么。崩溃的情绪,就像水坝上的缺口,水出来了,但是没有完全出来,巨大的势能,让水有着无可匹敌的力量,逐渐冲破大坝。而崩溃的情绪,就是瘦高个意识防线上的无数个缺口,背后隐藏的一切,都从这些缺口中涌出来。木先生知道了他想知道的答案,至于有没有更多的答案,不重要了,现在所获的的一切信息,足够让事情变得简单了。

    木先生惋惜地说:“可惜了,这人的能力和意志力都不错,在疲劳和伤痛的侵袭下还能想着周旋。有这么好的能力,干点什么不好。”

    钟馗站起身,一脸大功告成的表情。他用左手握住还红着的铁条,随着次啦一声,左手手心里腾起一股烟。等他再松开手,贴条已经黑了。钟馗拍了拍手里的黑灰,伸了个懒腰。

    “龙腾,带他回萨莫拉,找个僻静处卸下就行了。”

    龙腾点头,把已经崩溃不止的瘦高个,连人带椅子都拎了出去。

    木先生回头一看,钟馗坐在椅子上,继续吃着还是热气腾腾的饺子。

    木先生对着钟馗伸出右手。

    “干嘛?”

    “给我。”

    “等会,充电呢。”

    “我不会么?”

    “行吧。”‘

    钟馗从盘子里抓起一个饺子,扔向木先生。饺子在空中画出一到美丽的抛物线,在抛物线顶点的时候,屋里挂起一股热风,饺子变成一缕青烟,凭空消失。屋子里恢复了正常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