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恩坐在沙发的一角，手里捧着书本，眼角的余光却不时地飘向坐在书桌前的都灵。

    那是一位不久前才险些遇刺的王位继承人。此刻却气定神闲地翻弄着手中的书卷。

    “殿下……”

    派恩小心翼翼地开口了。“您……还好吗？”

    都灵抬起头，微微露出不悦的神色。

    “不是说我读书的时候不能发出声音吗？除非我主动叫你。”

    “因为真的很令人担心啊。”派恩不放弃地说。“您前天晚上才遭遇了那么……那么可怕的事情……”

    “我现在很好。“

    “殿下真的没有看清刺客的样子吗？”

    派恩好奇地问。见都灵用锐利的眼光盯着自己，他赶紧补充道：“那个……罗纳德大人好像很在意的样子……”

    “今天有什么收获吗？”都灵重新低下头，漫不经心地问。

    “什么？”

    “魔法书。今天有看出什么可能派得上用场的东西吗？”

    派恩无可奈何地扬了扬手中那本用寇德斯语写的书。“没有。今天看到的尽是一些关于占星术的内容。应该帮不上殿下的忙。”

    “我想也是。”

    “其实，我应该感激殿下。”

    夕阳透过高高的窗户照在派恩的瞳孔上，显得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哦？”

    “其实殿下如果想要解疑魔法书的话，找阿尔法大人帮忙一定会比我更有用吧。毕竟阿尔法大人是一位如此渊博的学者。尽管如此，殿下还是允许我在您的图书室读书。”

    “你以为这是为什么呢？”都灵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书堆里。

    “我的母亲是寇德斯人。但现在她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真奇怪，我还记得她教过我的文字，可我却几乎想不起她的样子了。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真的能帮上忙，但殿下能为了席琳公主努力做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我觉得这很……崇高。因为殿下的体恤，通过这些写满故国文字的书卷，我才能再一次那么真切地感受到对母亲的思念。”

    “不让祭司大人过来，是因为他一定会唠叨我。你想得太多了。”都灵用平静的语调说。

    派恩脸上露出了十几岁少年特有的纯真笑容。

    “殿下看起来很冷淡，但是内心却比谁都善良。”

    “你错了。”都灵冷冷地回答道，想起了前夜为了他的猜谜游戏而被自己当成棋子的三名仆从。是的，他明知噩梦应验的话他们会死，但最终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如果说席琳被献祭那次自己是无意的，他一开始没有料到事情会这么严重；那这次他根本就是故意的。即使自己是被魔法眷顾、能偶然预知未来的凡人又如何呢？依然是个内心冷漠的刽子手。

    派恩脸上那不合时宜的笑容令都灵心生厌恶。“没有我的允许，再多说一个字，我就让你马上出去，并且以后再也不用来了。”

    事实上，接下来的几天派恩也没有太多机会过来和王子一起读书了。因为很快，王都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风和日丽适合读书的一天，都灵却又一次坐回了议事厅的首席位子上。和之前死里逃生的自己一样，这次有着他不得不来的理由。饶是平时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面王子，此刻却惊魂未定地注视着面前的匣子。

    因为，那里面盛着两颗血迹已干的人头。都灵认出他们是前不久跟随图卡前往纳尔特大森林的骑士盖文和赫伦。

    “所以说，这是个小孩子送过来的？”

    宰相波洛怒气冲冲地质问着带来匣子的城门守卫。

    “是……是的……宰相大人。”

    守卫带着惊慌的神色回答道。“那个孩子已经被我们扣押了。他说……是有人给了他一枚金币和一把糖果，让他把这个匣子送给我们。”

    都灵展开从匣子里带来的一封信，印有羽毛状暗纹的精美信纸上留着一行简短的信息：

    “献给弗雷斯特的新王

    ——来自您最谦卑的仆人柯林”

    “是柯林。”

    都灵放下信纸，声音有些颤抖。也许是出于愤怒，也许是出于恐惧，更或者两者兼有。“他知道图卡要去往纳尔特大森林，事先伏击了他们。”

    “真是胆大妄为！”宰相的声音依然怒气冲冲。“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至少现在图卡应该还是安全的。”都灵看起来正慢慢从刚看到打开后的匣子时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柯林没有抓到他，不然就会拿他来威胁我们了。”

    “柯林是想慢慢削弱我们。”宰相说，“他在战场上败给了席琳公主。于是现在打算用卑鄙的手段一个个地解决我们。先是计划暗杀王子，紧接着埋伏出城执行任务的侍卫长图卡——也许顺序不对，但不知道今后他还能干出些什么事情来。”

    都灵伸出苍白纤细的手指抚摸着匣子的边缘。

    “好华丽的容器……”都灵喃喃地说，“对于一支逃亡的军队来说，带着这么华而不实的东西跑得快吗？”

    宰相挑起一边眉毛，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柯林得到了援助。有人协助他一起对抗弗雷斯特。”都灵说出了他的看法。

    “柯林之前败于席琳公主，在王都至少损失了三分之二的兵力。很难想象还有谁愿意援助强弩之末的柯林呢？”治安官罗纳德说。

    “王都的戒备需要进一步加强了。之前暗杀王子的刺客不仅没有一点线索，现在又有可疑人物公然拿出王国骑士的人头进行威胁。”

    财政大臣瓦伦丁皱着眉头，用严肃的眼光看向罗纳德。后者顿时脸上浮起羞愧之色，大气也不敢出。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都灵用沉稳的声音说。“各位大人，让我们回到一切的原点去看待问题如何？”

    “原点？”宰相不解地问。

    “我，我遇害的仆人们，还有在这里的盖文和赫伦。我们这些年轻一代出生的时候，柯林大人早已功成名就，荣膺弗雷斯特王国的第一骑士、侍卫长之位——只有对王最忠诚的骑士才有资格获得这个职位。可是后来他为什么要反抗我的父亲？”

    大家面面相觑，不发一言。

    都灵将这阵沉默理解为明哲保身。毕竟，对方是一名叛国者。言多必失，不做过多评论也许才是此刻最明智的选择。

    “当我们追究一个人的罪恶的时候，不应该忽视他的动机。各位大人，你们都是柯林大人多年的同僚。而我对他的了解，仅限于一个失败的学生在年幼时屈指可数的几节剑术课程。就没有人能提供哪怕一点可能的线索，去解释为什么他会走上叛国之路？”

    大祭司阿尔法全程一言不发。他正默默地注视着眼前这位小王子的变化，同时斟酌着要不要把一些模糊的往事说出来。

    “纳尔特大陆的传说里有七位魔神。”

    说话的人是宰相波洛。但是这个开头让大家有点摸不着头脑。

    “然而弗雷斯特人崇拜的偏偏是贪婪的艾瓦莉提娅。柯林也是这样的弗雷斯特人。他已经有了权力和地位，却偏要固执地追求一些原本就不属于他的东西。是贪婪驱使他走上这条不归路的。”

    很显然，这是非常模棱两可的回答。但都灵没有流露出一丝不满。

    “谢谢你，宰相大人。”

    都灵的目光转向匣中的两颗人头，脸上浮现出悲悯的神色。

    “把两位骑士分别送还给各自的家族吧。弗雷斯特将永远铭记他们的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