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心事就如一颗尘埃，落在过去飘向未来，掉进眼里就流出泪来”

    今日秋分，北方的小城，夜里有些凉了。

    书桌上亮着一盏十五年前的台灯，白色的外沿有些发黄，圆形的光圈有些暗。

    台灯下有一张离婚协议书。

    李颜一个人默默得坐在书桌旁，右手里握着那只三十年前的英雄牌钢笔。

    一滴蓝色的墨水滴在纸的右下角，又滚落在米色的亚麻桌布上。

    李颜静静得看着墨水氤氲开，渗进去。

    前天晚上，她和丈夫像以前很多个夜晚一样，背对背躺在床上。周志伟说：“颜颜，我知道你很矛盾。你想离开，但又怕伤害真真。你善良，凡事总为别人着想。可如今真真上大学走了，你也该有自己的生活。等她放假回来我会跟她讲，她一定能理解。我们施工队明天就走，估计得两三个月才能回来。走之前我把离婚协议给你，想好了就签字。”

    李颜确实矛盾。这个陪了他十五年的男人已经五十岁了，鬓边有了白发，背也有些驼了，可还是整天奔波在大大小小的工地，带着工人干活。

    靠着承包一些小小的工程，他给了她和孩子十五年无风无雨的安稳生活。

    十五年来她跟这个男人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说出去，没人会相信。

    但他们就为了一个跟他俩都毫不相关的孩子，这样相伴了十五年。

    李颜是受人之托，可是这个男人呢？是为了吴嘉嘉还是为了她李颜？还是，纯粹源于骨子里的善良？

    他俩都是善良的，两个善良的人可能会相伴一生，却未必会相恋相爱。相恋需要心动，相爱需要心疼，他们彼此没有，至少她李颜没有。她对他只有同情和感激。

    那些心动和心疼的岁月，在李颜二十岁的时候就结束了。

    人们常说，有人用童年治愈一生，有人用一生治愈童年。李颜属于前者。吴嘉嘉应该属于后者吧！那么，别人呢？

    记忆的闸门瞬间打开，时间像一条逆流的河，回到青葱懵懂的中学时代……

    李颜聪明。当同龄的小孩儿还在镇上的小学蹦跶时，她已经以全镇第三的成绩考取了县里的重点初中。李颜平时的成绩也就是中等水平，原想能上镇里的普通初中就行，没想到中考成绩这么好，能进县城读书。

    母亲喜忧参半。喜的是女儿优秀，可以去到更好的环境学习生活。忧的是女儿这么小就离家，万一不适应新环境怎么办。

    毕竟，她才十岁。

    开学那天是周日，秋高气爽的好天气。母亲骑着三轮车送她。

    一路上母亲的嘴就没停过。昨晚嘱咐的话又翻来覆去说了好几遍。

    “在学校听老师的话，有什么事去找老师，千万别自己憋着”

    “李夕哥哥走了，谁要是欺负你一定要告诉老师”

    “不要和同学拌嘴打架，有事一定记着找老师啊”

    ……

    “哎呀妈妈，你不要再找老师找老师了，老师最烦告状的小孩子。”李颜撒着娇说，又有些不耐烦。

    “好，好，妈不说了，我们李颜最乖，老师同学都喜欢，学习又这么好，看谁还敢欺负。谁要是欺负你啊，回来告诉妈妈，妈妈去收拾他。”

    “就像您在村儿里收拾小刚子他们那样？”

    “对，拧他们耳朵，再转一圈”

    “哈哈哈哈哈”

    母女两个都哈哈得笑起来。

    村子离县城大概五十里的路程，母亲骑了将近两个小时。

    进了城好不容易找到学校。

    学校门口有张桌子，桌子上贴了一张纸，写着“新生签到”。

    一位年轻的男老师坐在桌子后面，翻看着签到的本子。

    几个男女学生站在旁边，正交头接耳说着什么。

    一个女生看到李颜母女，赶紧跑过来。

    “阿姨好，同学你好，请来这边签到，然后我带你们去宿舍。但是阿姨，您的三轮车不能进去，东西等会儿我帮您拿下来。三轮车放这儿，没事的。”

    女生说着，就拉着李颜来到桌子旁边。

    男老师站起来，弯腰笑着，“欢迎新同学！来，同学，在这页上找找你的名字，后面有班级和宿舍号。”

    老师把本子转到李颜面前，指给她看。

    李颜慌乱得看着。

    “是不是这个？李颜？”刚才拉她的那个女生兴奋得说。

    “啊，是的！”李颜的脸忽然红了。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李颜，你再自己看看班级和宿舍号，然后在最后一栏打个对勾。”男老师又看向刚才的女生，“吴嘉嘉，你带李颜去宿舍吧！帮她拿下东西。”

    “好的！”吴嘉嘉痛快得答应着。

    “她好矮啊！是不是年龄小啊！”男同学的声音。

    “你年龄大，也没见你多高啊！”女同学的声音。

    “来，每人一页清点下人数，看看还有谁没来报到。”男老师的声音。

    李颜的母亲已经把三轮车停在校园外的墙跟儿下，东西已经搬下来了。

    “正好三件，咱们一人一件，我搬这个大箱子吧！”吴嘉嘉说着，就提起了那个最大的红色行李箱。

    “哎呀，孩子，还是我来吧，你们这城里的小孩儿，哪有力气搬这些东西。这个箱子是木头做的，就是不装东西也挺重的。来，这两个你们一人一个拿着。别看这个行李卷儿大，轻着呢！”

    “箱子确实是不轻啊！好吧阿姨，我提这个大行李卷儿。”

    “颜颜，你拿这个袋子吧！里面有脸盆，小心别磕了碰了，掉了瓷儿就不好了！”李颜的母亲把最后一个小点儿的袋子递给女儿。

    “阿姨，您送我们到宿舍就可以回去了，我会帮李颜整理的。放心吧，虽然我不住宿，但我俩在一个班，李颜有什么需要可以找我。”

    “好的好的，一看你就是个痛快孩子。城里孩子都热情，我们农村人见得世面少，颜颜又腼腆，年龄又小，你多照顾她。别让人欺负了……”

    “哎呀妈妈，你不要说了，我才不小呢！”李颜打断了母亲的絮叨，脸又涨得通红。

    吴嘉嘉看着李颜，抿嘴笑着。

    到了宿舍，李颜放下袋子就推着母亲往外走。

    “哎呀你这孩子，我还没看清宿舍啥样子你就推我，东西不要了？”母亲嗔怪着女儿。

    李颜连忙帮母亲放下笨重的行李箱，“妈妈，骑车很累的，您赶紧回去休息吧！”

    “是啊阿姨，您回去吧，安排完宿舍还有好多事，都需要我们自己去办，比如买饭票，澡票，反正您也帮不上什么忙。您放心吧，我会照顾李颜的！”

    “哎呦，看这丫头的嘴……那好吧，我走了，照顾好自己，跟同学好好相处。周五晚上妈妈来接你！”母亲慈爱得看了看李颜，又看了看吴嘉嘉，转身走了。李颜忽然发现，母亲的后背有些驼了。

    “来吧李颜，咱们先铺床，你们宿舍16个人，看这意思你来得还挺早……你在这里，8床，哈哈，位置不错，在里面靠窗又挨着桌子，安静又方便！”

    吴嘉嘉一边环顾宿舍，一边把李颜的被子拿到最里边右手边的下铺。

    “你会铺床吗？”吴嘉嘉笑问李颜。

    “当然会了，在家里都是我帮妈妈铺被子，叠被子。”

    “看不出来呢你还会干活儿！”吴嘉嘉笑着，“你长得这么娇小，还一口一个妈妈，一副刚断奶的样子。”

    “不叫妈妈叫什么？我一直这么称呼妈妈！”李颜挨着旁边的桌子挤过来，一边铺床一边问。

    “当然叫‘妈’了，一个字，妈！叫‘妈’才证明你长大了，独立了，不再依赖母亲！”吴嘉嘉认真得说。

    李颜沉默。心里暗想：一个称呼能证明什么，我都自己来住宿了还不够独立吗？妈妈都说我是初中生，长大了。

    收拾完床铺，吴嘉嘉又带李颜办理完各项报道手续。

    之后走读生都回家了。他们的家都在城里。

    吴嘉嘉回家前又找到李颜，告诉李颜有什么需要就跟她说，她家离学校很近，很方便。

    不知道为什么，吴嘉嘉对李颜有种莫名的亲近感，而且她觉得这个娇娇小小的女孩子就应该被人照顾和保护。

    李颜对吴嘉嘉的热情也没觉得意外。她认为像吴嘉嘉这样开朗的女孩儿就应该这么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