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年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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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的年轮【第七章】

    二虎兄弟像两个盾形的幽灵,在魔鬼的洞府前伺机而动。据点里汤二狗子的队伍正在肆意纵情为所欲为。一群心肠狠毒的人,以为凶恶可以产生无穷的力量,而有恃无恐无所惧怕,更加没有什么值得堤防。长久以来的飞扬跋扈,他们已经绝不相信有人会向魔鬼操刀,恰恰是这个时候,张氏兄弟俩早已经探清了他们的虚实。

    终于有一天,汤二狗子拉着大部分队员出城去了。兄弟俩蒙着面,仿佛两个江洋大盗,窜进了院子。幽深而宽阔的院落里,摆放着各式操练的器具,样子凌乱,像遭受了一场战事。

    院落里生长了几株繁茂的银杏树,树影随风晃动,在地上落下零碎的光斑。院子里有飘浮着吵闹过后的死寂,仿佛魔鬼的狞笑后,余声刚刚散尽时的样子。守门的士兵,此时正在后院偷闲睡懒觉,仆人们一连操持了几日的伙食,怎肯放弃得闲的好时机。异常的安静是兄弟俩意想不到的,进门之前他们还设想一场激烈的拼杀交火的场景。突如其来的安静,使三虎十分不安,他多疑的性格在提醒自己,每一步都充满了万劫不复的危险。

    两名偷闲的士兵被三虎轻易地击中,然后摔倒在地上,痛苦地哀嚎。突然的枪声又引来两名士兵,他们悄悄地打算从后面向三虎伏击。正巧二虎将一切看在眼里,他弹不虚发,枪声响后,两个士兵应声倒地。三虎恶狠地举着盒子炮对准士兵的脑袋,嘴里发出轻蔑的笑。两声清脆的枪声响过,好像打爆了两个熟透的西瓜,子弹击中士兵的头,粘绸的血腥味,形成一股强力的气浪夹在闷热的空气扑将过来。另外两个受伤的士兵吓的尿湿了裤子,俯在地上苦苦地哀求。

    三虎抬起的枪被二虎拦下,二虎目光凝重地注定三虎,说到:“不要再杀人了,咱们救人要紧。”

    “不杀他们,会祸及咱们全家。”三虎红彤彤的眼睛里,带着不寒而栗的杀气,使二虎感到即便是炎热的夏日,同样充满冰冷的寒意。三虎挣脱二虎的阻拦,枪杀了两名士兵。

    他们在后院找到赵玉娘,她桃红色的脸上还挂着两行浊泪,衣着如旧,只是身形明显消瘦了许多。她的眼神木纳无光,对三虎的到来,她不喜不悲,不言不语。三虎拉着她往外走时,她亦不躲不抗,仿佛一堆行尸走肉。碰触到她冰冷的手撑,仿佛触摸到她冰冷的心一样。这个女人,在人生的大起大落中,迷茫了心智,在人情的得失中,丧失了信心。她的心智不得不选择麻木,因为实在已经找不到任何可以使自己解脱的说辞和自我宽慰的道理。这个错乱的时代,不以人世的根本道义为宗,却把所有的痛苦和苦难留给柔弱的女人或是弱者。

    “玉娘,你怎么不说话?”三虎焦急地问,双手用力地摇动她的肩头。那漆黑无光的眼睛里,即充满了悲怨的故事,同样有述说不尽的愁苦。只是此时,心智的大门已经关闭,凭谁也不能立即打开。

    “兴许是被吓到了,先别问了逃出去再说吧。”二虎用猜度的语气说到,实质上是有意安慰三虎。

    “今天一定要当着玉娘的面杀了汤二狗这个杂碎。”三虎咬着牙狠狠地说。对情人的怜悯,激发了他内心无限的仇恨,内心里存在已久的负疚感,在仇恨的情愫里添加了勇气。

    “先逃出这里再说。”二虎不安地拉着三虎,恐怕他会惹出乱子,按着他们事先的计划,接下来要从后门吧逃窜,沿着一条小道,可以避人耳目。

    院落里酷热的气流蒸腾起来,形成一股旋风卷起满地的浮土,青石上溅满了血渍,浅薄的地方已经开始干枯起皮,像玉米核上掉下的浮渣。血腥味依旧弥漫着,在紧张的心绪左右下,他们根本无暇体会。

    忽然前门打开,仿佛石破惊天般,现出了汤二狗子的身影。他光亮的脑袋暴露在阳光下,闪现出油亮的光泽。“那一个吃了熊心豹子胆。”他拿出盒子炮,气急败坏地向天连放三枪,黑烟窜出枪口,随着热气飘散开。

    三虎像发了疯的猛兽急待嗜血,冲破二虎的阻挡,直奔过去,朝着汤二狗子猛烈的射击。

    “好啊,还没逃呢。”汤二狗子冷笑着,装出镇静的样子,躲在柱子后面大喊大叫,有意引诱三虎。

    三虎的枪口窜出浓重的硝烟,杀机是魔鬼的灵魂,硝烟就是它们的影子。汤二狗不停地叫骂着,眼睛像猎鹰般窥视着奔跑中的猎物,只等时机成熟后发出雷霆一击。三虎误认为自己的火力,已经压迫的汤二狗子没有了还手之力,心里便有了几分轻敌。他一点点向汤二狗子逼迫,挪到院中央缺少遮掩的地方,汤二狗子竟猛烈的向三虎射击,一颗子弹正击中了三虎的胳膊。

    三虎并没有立即感觉到猛烈的痛苦,麻木感最先占据了整条胳膊,像灌了铅水般无法抬起,枪脱落了一支。在这一刹那,汤二狗子的枪口,已经抵在了三虎的头上。他感觉到余热未消的枪口,黑漆漆的如吃人的洞穴,余温正浓,触在头皮上却异常的寒冷。三虎紧闭双眼,世界立刻变的昏暗起来。他猛的听到枪声响起,瞬间释怀了一切,坦然地等待和迎接着死亡。倒下的却是汤二狗子硕大的身躯,二虎站在不远处显出惊悚过后坦然地微笑。

    三虎拖着受伤的胳膊,扑在二哥身上,哭出声来。“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三虎激动地说到。因恐惧而产生的胆怯的颤抖,仍在三虎身上继续着,他感受身体上每一处器官都在不自觉的抖动,虽然危险已经过去,心里关于死亡的无数假设,仍旧萦绕着他,使他仍心存余悸。在生死攸关时,手足亲情是忠实牢靠的后盾。

    他从门房里拉来痴傻的赵玉娘,然后阴狠地说到:“玉娘,你瞧好喽,今天我就当着你的面,开了这狗仔子的脑壳子。”

    枪声响起,硝烟再次散开,汤二狗的脑袋像猛然间被吹裂开的猪尿泡,红色的、白色的杂碎散了满地。血腥的场景,终于吸引了赵玉娘专注的目光,她直勾勾眼神里霎时间挂上了恐惧的生机和灵动,冰冷地瞧着一切,血渍溅在她粉嫩毫无表情的脸上,脏物流到她的脚边。她忽然大叫起来,如撕心裂肺的哀嚎,又似惊恐万状的哭诉,像个驱魔的巫师,发现了妖魔鬼怪时的怪异叫喊。她终于清醒过来,眼神中,顿时添注了灵秀的光。她转身抱住三虎,放声地哭嚎起来,数不尽的委屈和不平,随着滚落的泪水涌出来,打湿了三虎的衣裳。

    他们打开库房,将里面的钱财洗劫一空,又选了几把手枪,逃了出来。在官道上的十字街口,二虎停了下来。

    “咱们背上了命案,回家只会连累家人。再者说你们之间的事,回家只会越来越纠缠不清。不如咱们逃吧。”二虎说到。

    “咱俩不谋而合,咱们一起逃去奉天吧,咱们现在有了钱,可以在那儿买房买地,过荣华富贵的日子。”三虎说到。

    “自从上次见到许凌云,我就羡慕他那份豪气和坦荡,我想去投奔他,做些行侠仗义的事,也不枉此生。”

    “咱们有钱了,即便不甘过平庸的日子,也能用这些钱奔个好前程。”对未来,三虎有自己的打算,而且对每一个步骤他都不会拘泥于一条出路。

    “我是个没心机的人,从不想做什么官。只想此生痛痛快快地活一回。”二虎动情地说着,对未来的生活,他虽无细致的打算,却有些自己的想法,而且执拗地坚持着。

    三虎把银元分了一半给二虎,二虎却只拿了一百块现洋,他为即将远行的三虎担忧,想到在陌生的地域,只有金银是被所有人认可的,坚持着把大部分钱交给三虎。“一百块银元足够走到安东了,其余的留给你们过日子吧。”

    “所谓将军不下马,各自奔前程。今后再见面,一定是团圆的。”二虎带着豪侠的决然语气说到,内心里的不舍,已经使他在心底里不知哭过了几次。他内心的柔情,从不为人知。二虎虽然质朴良善,在本性中却具备着伪装决绝无情的天赋。

    “二哥,救命的恩情,此生不忘。”三虎眼圈泛着红光,泪水已经开始凝结了。

    “兄弟如手足,各自多珍重。”二虎打马扬鞭,决绝而去,背景消失在晚霞落幕的大路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