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年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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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的年轮【第十三章】

    农历11月,寒流席卷了庄河城。海风吹来潮冷的气流钻进棉衣里,在身体和棉衣的缝隙间来回打着回旋,像一只冰耗子,带来一身的冰凉气。海边的冬寒是湿冷的,仿佛在一把刀子上抹上了毒药,使寒冷的痛苦里又添加了许多异样的苦痛。湿冷的风,从无数的方向吹来,仿佛由大地的深暗处和广阔无垠的大海尽头处生成,。大地已然冻的结实,即便用带刺的洋镐敲击,砸出四溅的火星,也劈不开半点缺口。

    在天寒地冻的日子,却要翻修县府门前的石板路。许大头亲自在冷风里监工,裘皮袄里裹着肥胖的身子,海龙的帽子顶在硕大的头上,高腰的棉皮靴子被粗大的腿肚掌的开裂。他朝着冷风里劳作的工匠骂骂咧咧,油黑的胡子上挂着水气凝结成的白霜。

    “三天修不好,老子要你们好看。”许大头吵叫着,丝毫也不顾及工匠们的感受。他的裘皮袄,是抵御严寒的坚固堡垒。

    “老爷,天寒地冻刨出的土块比石头都硬。”工头抱怨着施工的困难,他的身体也寒冷中瑟瑟发抖。

    “都是屁话,两天干不成,拿了你狗头。人手不够用就到挨家挨户抓人,捡那壮的,年轻的。”许大头举起肥胖的手撑,抽在工头的脸上。耳光也因为寒冷而格外的清脆。

    许大头得到确切消息,少帅和南京国民党达成谈判协议,不日就要宣布东北易帜。恰在此时奉天来电报说,几位国民党的要员,近些天要光临庄河城,并指派许大头做好接待的准备。对南京国民党的宾客的到来,许大头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在他看来,这些贵宾仿佛是皇帝的钦差大臣。他知道,旧时迎接高官贵宾,都要提前修理道路,以示对宾客的重视。所以此刻,冒着天寒地冻他也要修路,只期盼未来的主子们能感受到自己的至诚。

    这一天,天空晴朗,硕大的日头尽情地在晴空里游走,出发灿烂夺目的光,然而,却只带来微乎其微的温暖。北风冻止,偶尔有从海的深处吹来的气流,使经验丰富的老者判断,不久便会有一场大雪到来。早已脱去秋叶的树枝,像老者满布皱纹的双手,干枯又僵硬,树梢随风轻轻摇晃,鸟儿被大地上首次出现的奇怪声响惊飞的不见踪迹。县府门前新修缮的石板路两旁站立着装光鲜的士绅名流。为首的许大头,正是这群队伍的首领,穿着一身大号中山装,是他前些时候特意由关内订做的。他紧张木讷的脸上,硬挤出一丝生硬的微笑,迫使自己可以轻松自然一点。在他看来,革命是新的,所有参与革命的人都应该是的。这新的含义,不仅在年龄,还包含着新的举动,比如平和的微笑。他生怕这些来自关内的贵宾会从自己未加装饰的目光中,看到不悦的神气,从而产生慢待之嫌。

    汽车发动机的颤抖声,使道路两旁欢迎的士绅们,因新奇而有失礼仪地张望。许大头故意轻咳几声,嘈杂的细语嘎然而止,一切立即又恢复了平静。他们重新又意识到这次欢迎会的重要性,不允许对任何事情产生好奇的。黑色的轿车终于压在石板路上,两条石板的接缝处,汇集了庄河工匠的集体智慧。工匠们知道这样的工程,只能作临时使用,等冬去春暖大地解冻时,所有的修缮工程,势必比从前更加破败。许大头的心里再清楚不过,可他只有顾及现在,顾及这这一时,明年的事,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还有些遥远。

    轿车停在县府门前,许大头的脸因过分的媚笑被抻拉的很长,他飞快地跑到车旁,快速打开了车门。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探寻,设想着从里面究竟会走出什么样的一位神圣,一个充满了传奇特色的革命党人。

    一个人从汽车里探出了头来,他同样身着中山装,与许大头相等的年纪,油光的头发倒梳在脑后,发亮的脑门显得宽阔富态充满了高贵气息。他庄严的脸上漫着浅浅的略带傲慢的微笑,数不清的丘陵般的横肉阻断了面目上所有的布局。那颗硕大无朋的头颅下面有一副同样硕大无朋的躯体。人们曾猜想,但凡革命的人都是贫苦甚至吃不上饭的,他们天生该是清瘦的。在这些乡绅眼里,革命者还是些无理的刁民,用蛮横和闷哑行事,常把极少的收获分发给别人,尤其憎恶地主和士绅。

    “许县辛苦,我代表党国慰问你啦!”客人的语气很舒缓,却分明带着距离感。

    “王主任旅途劳顿,真是党国的楷模。”许大头受宠若惊,紧握住王主任的手。

    “现如今我们国家一统,大业完成,真是我辈之幸事啊,也不枉我一年以来在南京、奉天之间奔波喽。”王延祖握起许大头的手一同走进县府。

    就在人们全身心地关注这位大人物时,轿车里走出一位年轻的女孩。她娇好的脸庞,好似上等陶瓷一般白皙圆润,烫着微微的卷发,从头上倾泄下来,盖住耳梢,半遮着两条香肩。纤细的身材,显出几分娇小的女性柔弱,在她高贵的气质中显露得恰到好处。一张布局完美的脸上,即使露出淡淡的怒容来,也显得风韵卓约。

    “父亲,你只自顾自,丢下我不管吗?”女孩嗔怒地说到。

    “忙着跟许叔叔讲话,忽略了你。”王延祖笑到,回过头朝许大头说“这是小女王思燕,平时忙于公事疏于管教,现在任性的很。”他无奈地摇头,仿佛女儿真的使他很失望似的。

    “还来说我,根本就是忘了一干二净了。”王思燕余怒未消,仍旧不依不饶。

    “向许叔叔问好?”王延祖的脸上露出父亲的严肃。

    “许叔叔好。”她毫无礼节地朝许大头呶了一下嘴。

    “大小姐好,刚才都怪我,没注意到您还在车上,有漫待之嫌。”许大头赶忙赔礼,又叫来与年纪相仿的女儿小菊子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