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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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往范阳去(下)

    周迢遥一大早便被货郎叫卖炊饼的呼号声给唤醒了,昨日倚在窗边不知不觉便睡着了,开着窗的缘故,浑身都被露水打湿了,虽说身上常带一口真气炼体,但还是觉得有些体寒,于是便下了楼唤来店家打来一大碗热米汤,喝下后方才有了些暖意。

    坐在床头又听了会鸽子的咕咕叫声,方才听到李庭大声叫唤着那恼人的鸟叫声,于是他便也出了门,卢晓平日里在卢家村也是习惯早起去干农活的此时便也醒来,两个侍从早已牵着马匹在门口侯着。

    互相道了声早几人便出发了,李庭又特意叫店家切了四五斤羊肉来路上吃。

    过了阜新便算进了人间的地界,一路上官道人也多了起来,路上不时也有小贩支着个摊子在那贩卖新鲜的瓜果,一路上便也没那么寡淡,行至午时,眼前一条大河拦住了去路,听李庭讲这里渡河往来大多是些小摆渡,渡人可以,只是那些马匹有些麻烦,问过河岸边的船家,这儿只有两艘船较大,一次约摸可以运过去四五匹马,只是今个儿不打巧,一艘往西边去了,偏偏只剩下了一艘大船,还往对岸去运人去了,往来一趟得小一个时辰。

    几人没法,只好在岸这边下马侯着,李庭则从怀里掏出揣了一路的羊肉分与几人吃,两个侍从也各自分到几片。

    嚼着羊肉的工夫,那船家口中的“大船”便从对岸来了,说是大船,其实也就是稍大一些的舢板罢了。

    船一靠岸,便有人搭好搭板,三四名年轻人便从船上走了下来,身后跟着些同岁的少女与两三个中年护卫模样的人。

    李庭刚刚与了那船家十几枚铜钱,那船家此时便上前与那船老大说起周迢遥几人要过河的事。

    那群年轻人里一个听那船家说要搭周迢遥还有马匹过河,当即便有些不乐意了:“我说你这船家,你可是收了我们银子的,怎的现在又要去帮别人运马,我们还有两个同伴在对岸,晚些船上运了马一股的味儿怎么运人?”

    船家有些无奈,他很想赚这笔到手的银子但却还是谢绝了李庭几人。李庭有些急了,这船来往一趟得一个时辰,要运马最少也要两趟,这样等上一趟天暗前肯定是进不了城了,只是眼前这一群年轻人一看就不是甚么简单货色,里面有一位,好像曾在某位中郎将来卢宅时见过,能不惹麻烦还是不惹的好,真要惹的话也是叫卢晓或是周迢遥这两位有后台的去干的好

    “卢公子,你看要不你去与那位公子说上一说,要是这船上不了今个儿是实在进不了城了。”

    卢晓想了想还是走向了为首那位年轻人:“这位公子,我们一行人实是有要事要往南去,今个儿已经耽搁不得,这样,诸位公子来往的船费便由在下包了,只求能让我等带几匹马一起乘船往对岸去。”

    为首的那个年轻人倒是没说啥,刚刚那个不乐意的公子却有些不忿:“怎的?我等缺你这些银子吗?与你这等人还有这些马同坐一艘船,我等却白折了身份。”

    那人还欲再说些什么,却被为首那人拦住了:“够了范七,我们出门在外与他人行个便宜有甚么,不要再多说了,你若嫌丢了份便由我跟着往对岸去接人。”

    那人却还嘟嘟囔囔的说些什么,却硬生生被噎了回去,没了法子便自去寻那些同龄的少女搭话。

    那人与周迢遥一行三人登了船,一名侍从也跟着牵了两匹马上了船,另一人则牵马在河岸边侯着。

    上了船方知那为首的年轻人名叫元立,李庭听到这个名字当即就想起此人该是平卢节度手下中郎将元齐的嫡子,却没想竟是这般平易近人,当即便与其攀谈起来,听闻卢晓是卢氏子弟,元立当下一惊,上前便与卢晓见礼,再三说刚才那范七非是有意望卢晓见谅。

    周迢遥却没去与他们搭话,一个人盘坐在船边,看那碧绿江水静静流淌,看那船边激起的水汽,他总是爱看江水的,这北边的江水更是尤其好看,不像那黄河,气势是有了,只是满是泥沙,像是蔫黄的银杏叶,他不爱看。

    北方的初夏真真是比南边要清爽,南山这个时节该是穿上了短衫,还要浑身黏不拉几的,让人静不下心来。

    只是南山也有南山的好,南山多云雾,还有阿文那罐好喝的宝贝茶叶,倒是有些想南山了。

    船家从船舱里拿来瓜果递给众人吃,是北边特有的脆梨,咬一口汁水便会顺着皮肉淌出,满嘴都是梨皮那股特有的香味中带着淡淡的苦意。

    坐在船边嘴里含着淡淡清香看船舷旁绿水抚过,让这船上的时间过的飞快,嘴里的清香还未消散,而那船边的水汽却已渐渐停了。

    船已靠岸,船家在船边搭起搭板让几人下船,却听见阵阵雷声滚滚,有马蹄跺地的声音自远方传来。

    一队军士,骑着北方军马而来,一行约有近百人,全军皆披挂着黑色重甲。

    马蹄声止于近前的码头,为首那人一眼便看到了李庭,手里提着马绳伏在马背上大声喝道:“李庭!周迢遥周仙长何在?家主命我前来接周仙长往范阳。”

    李庭见到这人心里也是一惊:“卢都尉,这位便是周迢遥周仙长了。”

    周迢遥却识得眼前这人,他是卢家四营亲卫中一营都尉,是卢家手底下光明正大有朝廷封号的私兵头子。上一世,啊,上一世,也是眼前这人带着卢家两营亲卫送自己西出潼关,去往陇西与那个古老的氏族搏命。

    那人见到周迢遥,先是拿审视的眼光看了会周迢遥,随后便翻身下马跪倒在地上:“周先生,家主命我带您前往范阳,此去路远,命我护送您一途。”

    “好我知道了,你再等我片刻,我再看会这江,这江怪好看的,以后再难见到便看会吧,不急那一时半刻的。”

    “诺。”那人仍旧跪倒在地上,身后的近百军士也是在刚刚呼啦啦地跪倒了一地,所有人都在侯着周迢遥,看着他背对众人,手背在身后一言不发,静静地看那碧绿江水。

    一如当年。

    当年卢复死后,林青宇便要起身往关陇去,也是如今天这般,他想在走前多看看范阳的雪,长久身处南山与江淮,他已有许久未曾见过这般大的雪了,似若柳絮因风起,漫天飞雪难凉他浑身血气。

    他要往陇西去,他要进到平城,去见见那个出过四个皇朝,天下第一等的世家!去见那天下第一的秦王吕贞观!

    如今日一般,他站在卢宅门口,院墙内跪满了军士,都在等他看雪,只是那时卢氏出动的军队可比今日多多了,整整两营!一路护送他到了潼关,到了这个强盛王朝首都最后的屏障,这才不甘离去。毕竟,再往前去,便是谋反了。

    所有人都在等他看那碧绿江水,却没人知他在想着些什么,或是国仇家恨,或是快意恩仇,但他知道,都不是,他只是会想,眼前这片江水真是格外的青,格外的好看,就像当年林青宇站在卢宅前,看那漫天飞雪,心想这该是此生最后所见的美景了。

    看的够了,便翻身上马,身后站起一片,该出发了,人活一世不能只顾着看美景,看够了便该去做事了,沉沦于此是小人之志,非我欲也。

    翻身上马,回首看了看李庭:“李兄卢氏家主有邀,我便先走了。”李庭早已怔怔立在原地不知所措,卢晓先反应过来:“周仙长慢走,我与李庭等些再走。”

    周迢遥轻轻点了点头拍马便走,身后响起了阵阵马蹄声。

    。。。。。

    两营亲卫跟着林青宇出了卢宅一路向西,未作片刻停歇,一路行至秦岭黄巷坂,隐约已可见麟趾原高地上那座雄伟的关隘,潼关当真是天下第一雄关,更是胜过当初的大秦函谷关,历来占据关中者大多称王,概是有此雄关的缘故。

    此关历史中几乎从未被攻破,近来关陇四次改朝换代几乎都是关中内乱,关陇内部产生纠纷方才让那些个占据了如此雄关的皇朝破灭。这也是保障了关陇氏族四代皇朝的根本。

    当年,害,当年有一人多次来此,险些便攻破此关,其更是占据了关外大部分的土地,只可惜关中出了个吕贞观,于泗水河畔,单率四千兵马杀穿夏王窦山十万大军,当时林青宇也曾转世,拜于夏王帐下。

    夏王当真是天下奇人,宽厚仁义,几乎就要夺得天下,一朝兵败被俘,当时的秦王吕贞观不过三十不到,修为已达归墟,无人能望其项背,率五百骑直冲夏王中军,那时的林青宇刚刚复生,也想过去挡,却发现根本不是其对手,连触及吕贞观衣角都没有做到就被其一箭掀落马下,身死当场。

    再次醒来时秦王吕贞观已夺得天下,于玄武门外杀死其两个兄弟,逼的开国始祖当场退位当起了太上皇,即位后颇是做出了一番事业。只是,他千不该万不该,他杀掉了归降的夏王,逼反了刘黑闼,刘黑闼欲为夏王报仇,于河朔起兵,只是那时的后方河朔各族并没有参战,单只刘黑闼一人,带着夏王手下的老兵,将那大齐的北衙禁军,杀得六军只剩下一军,六位大将军全部战死!

    那一战,是为了凭白死去的夏王!

    今日,夏王帐下最后一人,那个当初无名的小兵,带着未凉的热血,带着河朔卢氏的怒火。进到夏王至死未能进入的关中,去找关陇吕氏寻仇!去找那天下无敌的秦王吕贞观,讨一个公道,磨一磨你吕氏的底蕴!

    进到关中,林青宇并未去看那甚么长安城,一人一骑直往平城去。

    来到平城这座略显低调的小城门口,林青宇解开缰绳,放跑了这匹陪了自己一路的良驹。猛吸一口气,驭气飞上城墙,抬手间便杀死两名守卫,端起把军弓,驭气抬手放箭。一箭又一箭,带着青绿色的真气,轰烂了吕氏的老宅,宛若当年吕贞观那般,一箭接着一箭。

    当即便有不少身影飞起,欲往城墙去与林青宇一战,可惜全被他一箭射下,没有人能挡林青宇一箭之威!城中不少军士正在集结着往城墙这来,已隐隐响起军马集阵冲锋的隆隆响声,林青宇叹息一声,背后青天白山法相浮现,单只一掌,便轰的街道塌陷,军马四散而逃,不少军士鼻眼纷纷被震的流出了鲜血,在这关陇集团的大本营,却并未有多少驻军,一掌打散来犯之后,只有零零散散的士兵欲往城墙这奔来,大多都被林青宇一箭射杀,之后便是继续发箭轰着吕氏老宅。

    其他各族,眼见着是来找吕氏寻仇的,便也没有高手继续飞出,纷纷静待其变。

    一箭又一箭,直射空了五个箭袋,直射的那吕氏门匾剩不下来丝毫。

    林青宇跃下城墙,一步一步,踩着破碎的街道,散碎的肢体,往吕氏大宅走去,躺在街道两边奄奄一息的军士满眼恐惧地看向林青宇直走向吕宅。

    “当年天下无双的天策上将,秦王陛下,如今竟自封其身,连出战的勇气也没有吗?”林青宇一掌挥开破碎的木渣,踏进吕宅,只见门口倒满了吕氏子弟,院中零落的幸存者各自瑟瑟发抖,连抬头看一眼的胆量也没有。

    一声悠长的叹息自院中响起:“道友也知我时日无多只能自封,我与道友无冤无仇,何必来此与我这将死之人换命?”

    只见一名须发皆白的老人,穿着一身蟒袍立于院中,右手挽着一把断弓。

    “我今日来是问问秦王陛下,为何要杀夏王而徒留郑王?”

    “原是窦山旧人,为何?因为郑王无用,而夏王在关外得人心,我怕他,所以就杀了他。”

    林青宇听到这话便也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如此,秦王陛下,我来此,也是因为,我怕了你秦王吕贞观,有你在,就颠覆不了你吕家的天下,所以,你就必须去死了。”

    说罢青天白山法相浮现,铺盖了整个天地,随后飞入天空,吕贞观无奈,烈日法相也随之浮现,跟在林青宇身后飞入云端。

    随后,夺目的光芒不断在天空中炸开,宛若奔雷响彻平城云端。

    硬接吕贞观几箭后,林青宇很是不好受,吐出了好几口鲜血,吕贞观当真无愧是当初的天下第一等人物,即使年老体衰,血气枯败,又自封了几十年,仍旧算的上是此间第一等人物。

    只是,林青宇也不是普通的人物,他一人往南山开创了南山仙土,杀了无数南山蛮人蛊师,甚至还有无数岁月前留下的巨兽,几掌也是打的吕贞观发须散乱脸色枯败。

    吐出一大口青白血气,在林青宇手中凝结成了一把长剑,其上浮现了五十多道刻纹,看的吕贞观眼中满是凝重:“你到底是何人?你的身后到底站的是谁,这样一把剑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一个传承能够拿的出来。”

    剑上五十多道刻纹,代表着林青宇五十多世的传承,自他再生后,每次都会在临终前,前往江淮那个无名祠堂附加刻纹,每一道刻纹都代表着他一世临终前的感悟传承,代表着一世的心血,其中甚至有两三道已是传说中的仙纹,若是偶有意外则不可为,因此这把剑现在虽说不是世间第一锐利,但却是天下最为厚重,拿在其手中最势不可挡的那一把。

    “秦王陛下当真无愧天策上将的名号,若我等同龄相对,我不如你。只是,现在我能借来这把剑,而你却不能从你的吕氏后代中借来传国玉玺。”林青宇带着嘴角的血迹咧嘴一笑。“所以,这一战,该是我赢了。”

    吕贞观看向眼前这个恐怖的敌人,身后烈日法相喷薄,有一人从烈日中走出,那人手持巨弓,正瞄向林青宇。世间众人皆以为秦王吕贞观蕴灵时是仿照的关陇所藏的烈日吐露图,却没想到他在那轮烈日中勾勒了一位传说中的人物,甚至胜过林青宇的青天白山,是林青宇所见第一位于蕴灵境勾勒神话人物的。

    林青宇手持着利剑,怒吼着冲向那轮烈日,带着当年跌倒下马的愤恨冲向了那个如烈日般夺目的男人。

    后羿已将弓拉的极满,那只弓箭在他手中宛若实质,林青宇用力挥出一剑,白色的剑芒打散了那片法相,吕贞观法相被破加之受伤,闷哼一声再也支撑不住跌下了天空。可那支箭还是射了出来,一箭正中林青宇腹部,一种难言的灼烧感从他腹部传来,他张口欲言,吐出的却是一道火光,五脏六腑都仿佛在燃烧,伤口处根本不见半点血,早已被那一支神箭灼烧殆尽,那支箭对他的身体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他,大概是支撑不住了。

    强撑着一口气,用真气护住了心脏,他转身在半空中接住了昏死过去的吕贞观,用力铭刻下剑上一道刻纹,随后便是一剑斩下秦王吕贞观的头颅,自任那身穿蟒袍的身躯高高落下,用那头颅里的血液浇灌了一遍宝剑。

    随后他落到了地上,提着吕贞观的头往平城外走去,走到城门口,用力一掷,那头颅便不偏不倚,正好立于城门口。

    “你秦王吕贞观的头颅,倒是胜过十座百座京观,哈哈,夏王,卢兄,我答应你们的事,便不会食言。”说罢一瘸一拐地拄着剑往城门外走,然而在城门上却不知何时站了四五道身影:“道友,你杀了我关陇仙土的人就想这么走了?”

    林青宇哈哈大笑:“你与秦王比如何?尔等可是要试试我宝剑,是否锋利吗?”

    那人作势欲动,终究还是被身侧一人给按住了。

    见状林青宇哈哈大笑一人用力推开了城门,大步离开了平城。

    。。。。

    范阳

    夜色笼罩下,一队骑兵跟着一名青衫少年推开了范阳的城门,他终究还是,又回到了范阳,带着秦王吕贞观的死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