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尾三部曲之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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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咬断(6)惩罚

    得到孔老师的认同,我特别高兴。可是,低等如我们老鼠者,一得意,就要忘形。跳出来向孔雅玉和她的满分祝贺时,我忘了自己的丑与怪。孔雅玉看到我,一屁股跌到地上,绝望地哀嚎:“老鼠!老鼠……”

    “你上次为什么不踩死它?”朱老师对孔老师的疾言厉色,完全超出了我的想像,也让我想到我的父亲、母亲救哥哥、姐姐时的舍身忘死。直到知道孔三老师为了儿子不受伤害而放弃自己的坚守时,我才真正明白,父母最大的软肋就在孩子身上。孔老师看到了放鼠归窝的后果,明白了脚下留情的危害,咬牙切齿地保证道:“等雅玉好了,我就让它消失,永远地消失!”

    孔雅玉睡了两天,脸上无光,眼里没神。两位老师买药、招魂、画符、烧纸钱,贴在耳边絮语,大声斥骂老鼠,科学与迷信并举,药物治疗和心理抚慰共用,总算收到了效果,孔雅玉先是坐起来,后就下了床。最神奇的是,一顿饱饭吃过,小丫头精神饱满,背起书包,一蹦一跳上学去了。看着孔雅玉穿门越院,心花怒放地走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我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

    关于如何惩罚我,两位老师进行了深入细致的研究。孔老师的意思是买几包老鼠药掺到食物里,让我抵挡不住诱惑,遭受灭顶之灾。不料,这个建议一提出,就遭到了朱老师的强烈反对。原来,朱老师怕我死了之后,烂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污染空气。一计不成,孔老师又出怪招,说找只母老鼠来,让它在外面勾引,我肯定会屁颠屁颠地跑出去。朱老师一言不发,只是神色怪异地看着孔老师。孔老师被看毛了,打起退堂鼓:“这个办法好是好,但有两个关键点无法把控:一,母老鼠愿意不愿意勾引一只残疾老鼠,无法预知;二,断尾之鼠能不能进入我们的圈套,难以研判。”朱老师指着孔老师的脑门:“你这里怎么全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孔老师笑了笑,说道:“你不要误会我:教育学里有因材施教的原则,动物世界有异性相吸的铁律,就比如你和我——理论和现实都启示我们,投其所好,才能事半功倍。”朱老师摇着头,将脸转向一边。孔老师看着朱老师的后脑勺:“实在不行,就买几块粘鼠板,放在它的必经之路上。”

    比起上面几招的怪,这一招显然更恶。但我知道粘鼠板有着怎样的一副嘴脸,那貌似女性般温柔的纸板上,覆盖的全是强力胶。父母和兄弟姐妹的死亡,让我时刻警醒着:温柔即陷阱。老鼠也好,人也罢,要是看不到温柔后面的险恶,跌进深渊是迟早的事情。

    对付我的策略设计好之后,就像已经将我斩草除根似的,孔老师心安理得去学校了。晚上回到家,吃过晚饭,头一挨枕畔,就睡着了。

    孔老师慢慢悠悠往前走,脖子不停地扭,眼珠不住地转,显然,他在寻找什么。街道两旁店铺不少,却没有要买的东西,孔老师不免有点失望。朝前看,远处有长发飘飘,孔老师迈开大步往前赶,竟跟着飘飘长发进了一家店铺。货架上有很多物品,却不见长发女。原来在床上。看到孔老师,女人不慌不忙起了身,将长发一拂,遮在男人身上。孔老师倒有点不好意思,忙拿手捂了眼:“快穿衣服。”女人嘴角露出一丝笑:“你是老师吧。”“你怎么知道?”女人倒也干脆:“见了裸体就捂脸,看到女人还害羞,肯定是肚里少根花花肠子,心里有条高压线,这样的人,只能是老师了。”

    孔老师将十指紧紧地贴在眼上:“果然是深巷藏高人,不过,不管你怎样能说会道,不把衣服穿上,粘鼠板我都不买了。”女人温柔得近乎嗲声嗲气:“老鼠是我的朋友,为什么要伤害它?”孔老师不以为然:“你真会讲笑话,老鼠怎么会是你的朋友?”女人笑了笑:“老鼠把别人家东西搬到我这儿来,不是朋友能这样两肋插刀吗?”孔老师摇头:“你这话我可不敢信,老鼠怎么会知道人的喜好,要拍人的马屁?”女人嘴角浮出一丝笑:“老鼠都是些没品位的坯子,缺骨气的贱货,只会偷偷摸摸,巴结权势,迎合主人。”“你这完全是主观臆断,甚至是污蔑。”“你把手放下,看那旮旯里。”

    孔老师将手放下来,果然看到两只老鼠,一只仰面朝天,怀里抱一鸡蛋,另一只咬着这一只的尾巴,正将同伴和鸡蛋一起往里拖。“老鼠!打老鼠!”孔老师大声嚷起来。

    朱老师猝然惊醒:“老鼠呢?在哪儿?快看看雅玉!”惊慌中不忘孩子,天下母亲都是一样的至爱深情。孔老师睡眼刚睁,猛然坐起,反问朱老师:“老鼠在哪儿?”

    两位老师把话说明白了,才知道虚惊一场。“你做这样的梦干啥?”话一问出口,朱老师先尴尬了:管天管地都行,管起别人的梦,于情于理不合的。“也许是我太想收拾它了。”孔老师袒露了心迹,接着保证道,“总有一天,我会收拾它的。听着,该死的老鼠,再被踩住尾巴,哪怕被我踩到的是断尾,我也会一脚踹扁你的!”

    然而,将我恨得牙痒的人民教师,竟然连买粘鼠板的勇气也没有,知识分子的软弱与摇摆,在他们身上得到了充分体现。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我能侥幸活下来,也是因为他们一到学校,就带学生做题目,根本没有时间关注生活中的琐事。

    几天后,朱老师跟孔老师说像是有什么事没做,苦思了半天,脸色冷下来:“买粘鼠板了吗?”“不是你买的吗?”两位老师互相推诿,差点让战战兢兢的我笑出声来。最后,还是孔老师表现出了男子气:“这事我来办。”

    孔老师站在屋子中央,连续对我发布三道命令:“老鼠,出来!老鼠,你给我出来!我知道你在哪儿,快快给我滚出来!”尽管知道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可在面临处罚时,我还是选择了退缩。在承担责任和保全性命之间,我只能苟且。毕竟,身为老鼠,我没有必要像人类那样追求崇高,为道义献身的。

    东瞅瞅,西看看,孔老师停在离我两步远的地方,用威严而不失柔和,急迫尚有从容,有时还混杂了冷漠和羞涩的语调说道:“老鼠,自个儿咬断了尾巴的老鼠,你能听到我说的话吗?能,肯定能!因为,我咳一声,你都吓得半死,猫叫一回,你们就会少生一窝小老鼠。只可惜,听得到我的声音,你却听不懂我的话,更不明白我的意思。但即使这样,我还是要阐明自己的观点,表明自己的立场,并对你未经许可,擅自闯入我们家的霸道行径,表示最强烈的抗议!”

    说到这儿,孔老师举起了拳头。我有些尴尬,甚至有点恐慌。可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孔老师接下来的语气竟然温和了,带上了语重心长的味道:“最让人不能容忍的是,我放你一条生路,你却恩将仇报,恐吓我的女儿,害得她误了两天的课。现在,我明白无误地告诉你,尽快从阴暗的角落里走出来,另投它处,还我们平静、安宁、幸福的生活。你要是执迷不悟,继续在这里为非作歹,那么,由此造成的一切后果,必须由你负责!”我打了个寒噤。孔老师一字一顿地总结道:“我们人民教师的忍耐,是有限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