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尾三部曲之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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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恩爱(7)白石佩

    绳被割断,嘴里的布被拽出,白石“哇”的一声,连喷带吐,几乎倒出了在朱三反周岁宴上吞下的所有东西。红的,绿的,白的,黄的,块状的,线状的,粒状的,糊状的,不管颜色怎样,形状几何,都没了神采,失了魂魂。更要命的是,吃进去的鲜香甜美在胃里走了一遭,还给这个世界时,散发出了虽然不怎么浓烈,却也让人不能敷衍的气味,而对于不久前刚与尸臭搏斗过的人们来说,一个诱因,就有可能将现实与过去紧密勾连。众人彼伏此起的呕吐,看呆了胖者和小柱。白石把胃里的东西吐完了,还有两个队员哇哇不止,有时干呕,像无雨的响雷,有时洒出几滴水来,像老头撒尿时最后抖出的倔强。王钟平将两个人的屁股踢了好几遍,他们才勉强打住。白石掏出手帕,擦干了眼泪,顺势在嘴角抹了一下,这才想起追根溯源。冲过去,抓住一个游击队员的衣领:“你他妈的怎么用死人的这些脏东西堵老子嘴?”不等那个队员答话,又是一通呕吐。王钟平一脚踢在白石屁股上:“你他妈的到底是什么人?”

    “鄙人白石佩,任职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军事情报处,”白石佩慢慢说道,“奉戴笠局长命令,前来北水县南山镇查处汉奸。”王钟平将枪抵在白石佩额头上:“你个小鬼子,一会儿叫白石,一会儿叫白石佩,还能编什么鬼话?”“我要是日本人,凭你那几个媚眼,能跟你走出圩门?”白石佩笑了笑,问道,“我要是日本人,就凭你这破枪,能让我跟你到这里来?”“你敢小瞧俺?”问话时,王钟平举起枪,朝白石佩脑袋上砸。白石佩擎着王钟平手腕,轻轻一拧。王钟平手儿僵硬,腕儿无力,眼睁睁看着枪到了白石佩手中。白石佩关掉保险,把枪递回来。王钟平夺了枪:“哥,他欺负俺。”王钟吾看了王钟平一眼,将脸转向白石佩:“少校来南山镇查处哪个汉奸?”

    “孔羽丰身为一校之长,投降日本人,还让学生学日语,在国际上造成了恶劣影响。”说到这里,白石佩从身上掏出一张折叠的报纸,递给王钟吾。王钟吾接过,展开来看:“这肯定是假的。”白石佩问:“哪个地方有假?”王钟吾说:“要是真的,小鬼子怎么会杀了他们全家?”白石佩看了王钟吾一眼,对王钟平说:“你也看一看,哪张照片有问题。”王钟平瞪了白石佩一眼:“不看!”话虽这样说,人还是走了过来。看了一回,王钟平指着小天使:“小丫这眼里都是害怕呢。”白石佩点了点头:“你心还挺细的,眼也蛮明哟。”王钟平娇羞一笑。白石佩问:“你知道自己这个时候的状态吗?”“哼,”王钟平冷笑一声,“你又耍什么鬼心眼?”白石佩笑了笑,说道:“你刚才笑的时候,才像个女人。”“俺是什么样的人,不要你说。”说道,王钟平把枪掷过来。白石佩伸手接住,递给王钟吾。王钟吾接过枪,说道:“少校,继续说正事吧。”

    “我说这些,其实也是为你妹好。女孩子嘛,就得像个女孩子,不能见面就拿鸡蛋碰人。”白石佩笑了笑,说道,“报纸刚出来,我们驻日本外交官就看出了破绽。他们召开记者会,揭露日军的文化入侵,揭穿他们的欺骗手段。为赢得这场特殊的战争,蒋委员长命令戴局长彻查此事。戴局长责成本人过来全权处理:如果孔羽丰死心塌地做汉奸,可以就地正法;要是发现日本人做了手脚,就带孔羽丰和小女孩到重庆说明情况。”“你也看到了,你要带的人站不起来了。”王钟吾指着坟堆说,“孔校长一家,除了三儿,都在这儿。”“这些小鬼子,都他妈该死!”这样骂过之后,王钟平指着白石佩,“你来调查,跑小鬼子那儿干什么?”“我要设个圈套,让日本人钻。”白石佩苦笑了一下,“没想到碰上你们,被你勾出来了。”“自己是个色鬼,”王钟平一脸轻蔑地问,“还怨别人?”“你真以为我被你迷住了?”白石佩嘴角露出一丝嘲讽,“我跟你出来,是为了救你。”“你救俺?”王钟平没好气地问,“俺哪儿要你救?”“你在那么多人面前挑逗我,肯定有目的。石原要是想到这一层,你就危险了。”“小鬼子要是敢动姑奶奶一根头发,”王钟平满不在乎地说,“俺就拼个鱼死网破。”“你能拼命,我不能。”白石佩走到孔校长坟前,跪下,“二姑,二姑爷,我来看你们了。”众人吃了一惊。王钟吾问:“你是……”白石佩说:“我爷爷白云佩,我爸白德佩。”

    白云佩六岁进南山书院,在书院第五代传人、孔羽丰祖父孔秀才指导下,由训蒙读开来,二十二岁中举,二十八岁进士及第,后来官至吏部右侍郎,正二品。让南山镇人引以自豪的是,白云佩担任署理邮传部尚书期间,受慈禧太后指派,主持建造东西方向的大铁路,后又将原先的规划东延西拓,成为著名的陇海线。而让南山镇人惋惜的是,铁路向海州延伸时,在南山镇北侧拐了个弯。

    那个弯本来并不存在,图纸上更是笔直的一条线。可是,勘察线路时,发现路基恰巧穿过自家祖坟,白家人不愿意了,跟勘察人员对着干了起来。闹到县里,刚上任的县令勃然大怒,要借整治白家这伙刁民,同时为自己立威信,为北水县正名声,不料,师爷的一番话,让他直挺挺的腰杆软绵绵地塌了下去。官司打到东州府,知州晓得里面的弯弯绕,写了封信,恳请白尚书定夺。白云佩正举棋不定时,白家族长白祥玉捧着他那威风凛凛的花白胡须来到了。白云佩把知州的信双手呈给族长,白祥玉将信推开:“云佩,咱白家出了你这样的人物,就是靠这块风水宝地啊。”

    从东州往东,直到海边之州,四百里一马平川,要不是在南山镇北侧拐了个弯,东陇海应该是世上最笔直的铁路线。铁路改了道,白家祖坟保住了,但南山镇百余年里离繁华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南山镇人也错失了更好的生活,这也是让后来的南山镇人倍感痛心,却也是最无奈的事。后来,东州市委宣传部和海州市委宣传部联合拍摄纪录片《白云佩》,摄制组来到南山镇时,白石佩恰巧从台湾回来祭祖,面对镜头,针对铁路改道一事,白石佩只说了一句话:“人啊,只要活着,哪怕只有一口气了,也会有局限。”白科则不无惋惜地说:“我那老老老太爷白祥玉,找到二老太爷白云佩后,要是不急着赶回来教训知州、知县,就能见到慈禧太后了。”白科这话,因为格局太小,在后期制作时被舍弃不用了。这也让他好长时间一直不开心。

    众人不相信白石佩是根在南山镇的白家子孙,胖者拍了拍胸脯:“白少校说的话句句属实。我可以证明。”王钟平看着胖者:“有屁就放啊。”胖者正要说话,白石佩说:“你说什么他们也不会信的。他们不是派人去找吴晓光了嘛,等吴晓光到了再说。”

    天渐渐黑下来,月亮出来了,大家等得心焦不耐烦时,终于听到了胡园的喊声:“队长。”接着,吴晓光的声音传过来:“王钟吾,你真逮了个小鬼子,还是个记者?”王钟吾说:“是真是假,还请吴大队长审查。”到了近前,看到三个鬼影坐在一起,问胡园:“怎么是三个?”胡园挠挠头,问王钟平:“怎么回事?”“你走后,”王钟平说,“又逮了俩。”“他们承认是一伙的。”王钟吾对吴晓光说,“请大队长看看有没有认识的。”“不会有认识的,”吴晓光说,“直接崩了算了。”王钟吾笑着说:“那倒不一定。”“你什么意思?”吴晓光吼道,“你怀疑我跟小鬼子有勾搭?”“不是我怀疑你,是他们当中有人说认识你。”“哼!”吴晓光对王钟吾冷笑一声,指着三个黑影,大声问道,“哪个认识我?”中间那个黑影站起来。吴晓光跨前两步:“你哪只眼珠子认识老子?”掏出枪,猛地一甩。白石佩将头一偏,子弹从耳边飞过。吴晓光移动枪口,还要扣动扳机时,白石佩跨前一步,将枪管向上推。子弹射向空中。胖者跳起来:“吴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