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尾三部曲之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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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举报(1)文化界精英

    15.举报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

    ——《尚书》

    为了挽回颜面,我望着头顶的一片天空:“思想家的心情,可不是环境和生活的产物。”大家笑得更热烈,也更肆无忌惮了。在哄笑声中,键盘挺身而出:“尊敬的老鼠先生,您从来没说过心情不好。我这里有谈话记录呢。”“可怜虫!”鼠标离键盘很近,却不看键盘一眼,但它的这个评价,显然又是针对键盘的。“我这里有录像呢。”电脑终于忍不住,也插了言。虽然它的发言没持立场,但只要把录像播放,我的所作所为就被暴露在了阳光下。当然,我不怕阳光,即使我只是一老鼠。

    看到键盘、鼠标、钢笔这些文化界精英,一个个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都拿出捍卫真理的架势维护自己的观点,我鼓励也不是,阻止也不是,就将头一扭,朝院子里跑去。“你不该说假话的。”到了院子里,虱子批评起我来,“你不该说自己不爱小白的。”“你瞒得了自己,瞒不了我们。”跳蚤附和道,“你瞒得了我们,瞒不了自己的心。”

    滔滔不绝的泪水,就像冷老师蹲在走廊尽头那样,瞬间奔涌而出。是的,跳蚤说得对,我可以瞒过整个世界,但我瞒不了自己的心。和小白在一起,高谈阔论也好,默默无语也罢,只要厮守在一起,平常日子也是美好的。纵使不在一起,单是想一想,也心清气爽。可是,如今,再想那些往事,甜,全变成了苦,笑,都化成了泪。

    我在这里不停地掉泪时,公鸡和母鸡跑了过来,瞧着我。它们的眼里,有疑问,也有敌意。我等着它们像是非不分的同类那样,给我新一轮丧心病狂的打击。可是,看到我眼里的伤痛,它们心中的敌意一点点消失了,最后,竟伸长脖子问:“亲爱的老鼠大哥,我们能帮你吗?”那语气里,全是关怀,全是怜惜。逃走时,连“谢”字也没说一个,不是我小肚细肠,而是怕自己瘫倒在感动里。

    回去的路上,我下定决心,以后必须不遗余力地歌颂公鸡和母鸡的丰功伟绩:公鸡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繁衍后代;母鸡呢,吃下去的是糠,献出来的是蛋。而鸡们的最伟大之处,是没有受到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困扰,陷在无聊无趣的争论里,而是能够各履其职,各尽其能。退一万步来说,公鸡要是不调情,母鸡要是不下蛋,却像哲人一样思考了,和诗人一起仰望星空了,那么,这个世界的哲学高度尽管可以增加许多倍,但人类那些更优秀的哲学家拿什么给生命补充所需的能量?

    鸡们的一次关怀,改变了我的生命态度,由此可见温情的力量。

    “我们去见小白了!”回来后,虱子和跳蚤几乎异口同声对众兄弟这样宣布。在我的印象中,这两个家伙不知变通,一副冷漠无情的嘴脸,和仙人球颇有几分相像。如今,它们抛弃了原则,放弃了底线,显然是为了抚慰我受伤的灵魂。尽管动物间的相互关心让我心里满是感动,但我还是纠正了它们的错误:“除了那一对天真可爱,做什么都光明磊落的鸡,我谁也没见。至于小白,她不配得到我的爱情。”掌声响起来,我笑了,笑着笑着,泪水又流了出来。

    睡梦中被惊醒,发现眼角还有泪,我赶紧擦去那说不清是高兴还是悲伤的水珠。惊醒我的是周桃的哭嚎。这个为了找家放弃投胎的女鬼,发现家完全变了样,男人不光被酒精烧红了眼睛,还被酒精烧毁了灵魂,内心的崩溃可想而知。从这个角度来说,三哥找不到小花,希望之光依然在前面闪烁,也算是幸事的了。

    哭嚎引来了围观。三哥忘了自身的使命,跑过来看热闹。白文丽凑过来,却不像过去那样热情了,大大的一对鬼眼睛心事缠绕,显得空洞。黄跃进心中全是不乐意,但周桃的悲伤让他获得了一丝安慰,到了近前,大声嚷嚷:“使劲哭!大点声!再大声点!”要是过去,白文丽肯定会指责黄跃进以邻为壑的,但这一次,她好像没听见。孟老师过来了,问道:“怎么了?”周桃听出了孟老师问话中的关切,哭得更伤心了。“出了问题,要想办法解决啊。”孟老师耐心地开导,“要想解决问题,就必须弄清问题的症结。”“他,”周桃低着头,捂着脸,声音却清晰嘹亮,“李明是要女人的啊!”

    “男人要女人,很正常啊。”孟老师笑了笑,说道,“你得正视这样一个事实:自己成了鬼,就不要干涉人事,更不要吃这太过牵强的醋了。”周桃抬起头:“我不是吃他的醋,我是怨他不争气。”“找女人,怎么就不争气了?”一直站在圈外的陈老师走进来,“你说给大家听听。”“他不是找女人。”周桃对陈老师说,“他是要女人!”“我生前是退休的语文教师,自己觉得理解力还是可以的。此时此刻,”陈老师苦笑了一下,“怎么听不懂你的话了呢。”“他不是凭自己的能耐,去找一个女人过日子。他埋怨村长扶贫没扶到点子上,叫村长发一个老婆给他!我这鬼脸,都叫他丢尽了!”说完,周桃捂住脸,以为这样做能捂住自己的尴尬。

    众鬼一声声叹息,一阵阵议论:有说自己死早了,没能熬到发老婆的这一天,太可惜了;有说女人高矮胖瘦不一样,俊丑刚柔有区别,发老婆无法保证一碗水端平;有说女人是有血有肉的人,不是救济物资,将其随便发放,是对她们的伤害。黄跃进对三哥说:“发个女人给你,你要吗?”三哥看了黄跃进一眼,将脸转向一边。白文丽终于关注起现实来,瞪了黄跃进一眼,问周桃:“后来呢?”周桃将手放下来:“村长不同意,他还跟人家大吵大闹呢。”孟老师摇了摇头:“确实不像话。”周桃眼里忽然生出了希望:“老师,您不是要找最难教的学生吗?就收了他,教他怎么做人吧。”“不行!不行!”陈老师大声嚷道,“这事不行!”“为什么?”周桃这样问时,鬼脸上全是不解。“鬼和人之间,”陈老师解释道,“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