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尾三部曲之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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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举报(2)高考

    孟老师满怀希望地对周桃说:“你进入他的梦乡吧,告诉他做人要有底线,用温柔和爱意引领他走出人生的低谷。”“可是,和他在梦里相会的时候,”周桃羞赧地说,“我的心里只有柔情蜜意,就任由他摆布了,也就忘了劝告。”众鬼抓住时机喧闹起来,有哈哈大笑的,有阴阳怪气的,有口吐器官的,像叫驴一样比谁的嗓门更大,像流氓一样比谁的趣味更低。为了躲避难堪,周桃慌忙逃走。众鬼纷纷追寻而去,要看看周桃是如何进入李明梦中,和他一起缠绵的。

    只剩下了陈老师和孟老师。孟老师问:“还在想工资的事吗?”陈老师遗憾地说:“马局长听不到我的话。”孟老师慨叹道:“人要是能听到鬼的话,并且能听得懂,可以少走许多弯路呢。”“人有局限,鬼也有。”陈老师指着自己的鼻子,“我被压死了,成了鬼,还想着讨工资呢。”“矢志不渝,”孟老师竖起大拇指,“这正是你的高尚所在。其实,为教师讨工资,也是意义的。”

    陈老师叹了口气,自问道:“那些活着的人都不讨不要,我这做鬼的还操心,何苦呢?”“他们不是不讨不要,而是不敢讨,不能要。”孟老师解释道,“因为,他们怕穿小鞋,担心被扣帽子呢。”“不管怎么说,工资这类事情,我是不管了。从现在起,我要放大格局,拓宽眼界!”陈老师将话锋一转,“阎王拒绝你到地狱去,也许是一时糊涂,或者考验你呢。”“也许真是这样。”孟老师略带遗憾地说,“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呢。”“在合适的场合,遇到合适的对象,教育永远不晚呢。”陈老师笑着说,“我们现在就去地狱,找最难教的学生。”孟老师想了想,问道:“你敢进那个最黑暗的地方吗?”陈老师拍了拍胸脯:“为了理想,我可以下到十八层。”“要是能把恶魔教育好,”孟老师笑着说,“作为教师,我们也就圆满了。”“心动不如行动,”陈老师激动地说,“我们现在就下地狱,实践伟大的教育理想啊。”

    孔雅玉回到家,在纸片上写人名的时候特别认真,有时,还咬牙切齿的,一副小女孩不该有的凶相。写到这一个,会狠狠地说:“叫你讲话!”写到另一个,会恨恨地说:“叫你骂人!”写到新的名字,会撇撇嘴:“抄作业,真丢人!”正写着,孔老师走进来,孔雅玉赶紧拿作业本盖上。

    孔老师走出,孔雅玉继续在纸片上、心里与同学斤斤计较:刘壮壮上课时转脸,也得记下来,谁叫他说我坏话呢!李小芳上课时讲话,要不要记呢?记吧,她是我的朋友,不记,我又怎么对班级负责?那一次,她和赵超薇玩,也不理我……

    比起我们这些弱小动物,这个世界上最应该友爱、具有善良之心的,当是孩子。毕竟,他们年纪尚小,争名夺利之心还未长成,争风吃醋更嫌太早。可是,孔雅玉的表现,却颠覆了我的认知。最让我忧虑的,是那小小生命里善性的迷失。小孩子要是以告密为己任,视举报为光荣,那么,将来由他们组成的社会,肯定会人人自危。

    我正为人类的未来担忧,孔老师跟朱老师说起了孔雅玉写人名的事:“这种举报,必须立即制止!”“好好说,别吓着她。”朱老师笑了笑,说道,“磨钢筋的事,不是过去了嘛。”孔老师问:“是不是你跟雅玉老师说的?”朱老师笑而不答。

    孔老师走进来,孔雅玉忙将纸片塞在作业本里。“作业做完了吧?”孔老师伸手过去,“给我看看。”孔雅玉用胳膊压住作业本:“等我做完给你看。”孔老师笑了笑,走出。孔雅玉将纸条藏在文具盒里,开始写作业。

    “照抄生字,怎么还错了?”检查作业时,孔老师指着作业本,问道,“写作业时,心里是不是还想着记人名啊?”孔雅玉小声说道:“老师叫记的。”“这种行为不好。”孔雅玉争辩道:“我是为班级争光,怎么不好?”“举报别人,怎么就为班级争光了?”“上课时,没有人敢讲话了,下课时,没有人敢追逐打闹了,”孔雅玉用严肃的口吻说道,“班级不被扣分了,各项评比样样第一,不就是为班级争光吗?”朱老师走过来:“为班级争光,也不应该互相监视,互相举报,互相揭发啊。”孔雅玉急了:“举报坏蛋,我没有错!”“谁是坏蛋?你同学上课讲句话就成坏蛋了?”朱老师嗓音提得那么高,带有咆哮的意味了,“要是再举报,害人害己,你将来也会跟你姥爷一样,住到坟地里去的!”

    我不再迟疑,拨动空气,寻找朱三反举报的那一页历史。哪知,用力过猛,竟拨到了更早的一页。

    朱三反捧着准考证,走进高校招生的考场时,还是用朱承熹的名字。朱先生给孙子取名承熹,是想让他继承家族做学问的传统,像朱熹那样成就一番事业的。进考场之前,朱承熹唯一的烦恼,是填志愿时该选医学院,还是选师范学院。像爷爷一样做医生,像父亲一样做教师,对于他来说,都是美好的愿景。让他感到遗憾的是,在参与社会主义建设的过程中,一个人不能同时站在两个岗位上,既当医生,又做教师。

    开考铃声响起来,朱承熹没有激动,只有平静,将每一个字写得工工整整。对于北水县中学的高材生来说,高考没有一丝一毫的压力。现在的任务,就是把头脑里的知识,化成试卷上的文字,然后,等待必然到来的录取。偶尔的,朱承熹也会停下笔,想一想,再书写。试卷上的空白处渐渐减少,朱承熹依然那么平静,自信地写着。

    门外进来一位领导,附在年轻的监考老师耳边说着什么,又把手中的文件递过去。监考老师接了文件,看过去时,吃了一惊,将纸上的字匆匆看了一遍,抬起头时,还是满脸的惊异,声音也颤抖着:“别,别这样,让他考完吧。”领导冷冷地看着监考老师,轻声而又严厉地质问:“孔三老师,你到底站在哪个阶级的立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