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不到神仙说话，看不到神仙笑脸，朱老师对冷老师说：“你这一番表扬，让我们听起来高兴。只是，这话只能在这里说，出去讲，要挨骂的。”“雄鹰在天上飞的时候，癞蛤蟆也许会在地上跳起来骂它。”冷老师笑了笑，“如果落下来和癞蛤蟆辩论，雄鹰就输了。要是和癞蛤蟆对骂，雄鹰就会变成癞蛤蟆。”孔老师苦笑了一下，说道：“那就让骂声来得更猛烈些吧。”“要相信，”冷老师笑了笑，对孔老师说，“有基本判断力的人，还是能够区分有意伤害和真正负责的。”“负责任的人要检讨，要道歉，”朱老师气愤地说，“这成什么世道了！”“世上有不如意事，但还是要相信世道和人心。”这样对朱老师说过之后，冷老师问孔老师，“你准备怎么办？”孔老师认真地说：“我不检讨，不道歉！”

    孔校长、白太太、孔瑞祥、冷夫人几乎同声说道：“好！”崇德、崇文和天使，都鼓起了掌。

    “不检讨，不道歉，我支持你。”冷老师解释道，“表面上看，这是为了个人的面子。从本质上说，这是为教师守护了尊严，为教育捍卫了荣誉。”孔老师苦笑一下：“捍卫教育的荣誉，我可没这么大的能耐。”“要是不想生活在惊涛骇浪中，可以换一种方式来处理这个问题。”冷老师看了看朱老师，对孔老师说，“你和白科面对面协商，寻找到一个折衷方案，双方都能接受。”“这个方案的基本原则是，”孔老师坚定地说，“我不向家长道歉，不在学校公开检讨。”冷老师问：“你愿意付出什么呢？”“付出？”孔老师想了想，说道，“让我再去补课，万万不行的。”“如果你信得过我，我就做一回调停人，像马歇尔那样。”冷老师笑了笑，“但愿我不会遭遇同样的失败。”孔老师想了想，问道：“你现在过去，他会不会认为我是心虚，承认自己教育学生是错了？”

    “你必须明白，如果守定底线不妥协，”冷老师提醒道，“那就要认清这场斗争的长期性和艰巨性，保持平和的心态。还有一点，一定要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急躁，更不能绝望。”“这个不用担心。”孔老师故作轻松地说，“有你做我的后盾，我一定会坚持下去的。”“做你的后盾，我既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冷老师笑了笑，“要是有一天，你突然认为我没安好心，怂恿你和强大的对手作战，把你推进了火坑，我就要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了。”“你放心，即使没有你的鼓励，”孔老师自信地说，“我也是决定了要争这口气，不检讨，不道歉，活出教师应该有的样子的。”

    孔羽丰校长将众神看了一遍，说道：“玉石没有丧失骨气，不会给孔家丢脸的，大家可以放心了吧。”众神纷纷点头。返回天堂时，冷夫人特意嘱咐冷老师：“跟玉石好好相处。”

    “以前，我最反对心灵鸡汤，以为那东西，并不能给人带来真正的帮助。”冷老师自嘲地笑了笑，“现在，我才发现自己的浅薄。对于我们这些庸常的人，鸡汤还是要喝一点，补补心、养养脑的。”朱老师笑道：“那你现在就给我们做一碗吧。”“我讲不出什么高深的东西，就乱说一通吧。”冷老师笑了笑，“人生经历磨难，受点委屈，甚至遭到羞辱，都是正常的，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孔老师点头。朱老师嘴角露出一丝笑：“你这话也太空洞了吧？”“那我就讲一讲自己遭受的几次羞辱，”冷老师笑了笑，“你们听了，也许会获得一点心理平衡。”

    二十多年前，我在镇政府帮忙，编纂镇志。

    我这人有个坏毛病，别人叫我做的事，再忙，我也要答应下来，并且，赶在第一时间完成。耽误了一分钟，就觉得对不起人家的看重。不讲条件，不要报酬，成天屁颠屁颠的，大丽用三个字给了我一个非常形象的比喻：奴才命。

    知道有毛病在身不好，但我就是克服不了。

    走访人物，编写文字之余，我还会根据领导的要求，写一些宣传报道之类的小文章。秘书叫我写，我写；文书叫我写，我写；组织委员叫我写，我写；宣传委员叫我写，我还写。那些后来觉得惨不忍睹的文字在《北水县报》上发表，我当时很是自得，以为自己做了了不起的事情。

    因为要应对上级的检查，秘书、组织委员先后给我布置任务，都是写五千字的文稿，宣传委员把我叫去，让我第二天一早交给他不少于五千字的文稿。一夜写出三篇文稿，总共一万多字，我实在做不到。尽管难为情，我还是如实向宣传委员报告：“时间太紧了，我写不出来。”宣传委员当即发了火：“领导安排你做点事，你一个当老师的，怎么还推三阻四？以后，你这样的‘小老师’，不要再进我办公室了。”说“小老师”三个字时，宣传委员将骨子里的轻蔑和嘴里的恶狠狠近乎完美地匹配到了一起。后来，我好多次想，他要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给了我一拳，我该落荒而逃，还是怒目而视，或者绝地反击？

    当然，宣传委员不会动手打我的。毕竟，他是个文明人。四年前，他也是教师呢。

    打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走进过宣传委员的办公室。这倒不是我小肚鸡肠，也不是我屈服于权势的压力，而是他以羞辱我为荣，并且通过羞辱我，来羞辱教师群体，以此表达和昨天决裂的坚强意志，凸显今天的地位高贵，很让我看不起。我以轻蔑对轻蔑，甚至加倍地鄙视他，可能显出了自己的小家子气，但是，他说“小老师”三个字时的极度傲慢，对教师职业的极端蔑视，我不能漠然视之。

    “‘小老师’三个字，我也听到过。”孔老师苦笑了一下，“心里不舒服，也没有办法。”“这样说的人其实很无知。”朱老师评价道，“靠贬低别人来显摆自己，最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