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嘱托

    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三更归梦三更后。

    ——徐再思

    “听你这样分析，我才明白，一个国家的教育，关乎的是整个人类的命运。教育的方向出了问题，做教育的不愿反思，不做调整，就可能危害世界。”陈老师看着孟老师，尴尬一笑，“我以前没想到这一层，狭隘了。”“教育的方向决定人类的走向，教育的优劣决定世界的美丑。”孟老师进一步分析道，“从最后影响世界的结果来看，教育可以分为两种：好的，坏的。好的教育真实、温暖、滋润、美丽，闪烁着人文主义的光辉，催人向善，最终造福人类。坏的教育虚假、冷酷、榨取、丑陋，散布着奴役他人的恶毒，教人变恶，最终反噬人类。”“你的意思是，爱是生活的目标，也是求生的手段。”陈老师慢而有力地说，“人类第一等大事，就是要用爱，把人教育成人，让每一个人的心中充满爱。”“没有爱的世界，就会遍地遗憾，满眼罪恶。我们现在的任务，就是弥补遗憾，整饬罪恶。”孟老师慷慨陈词，“作为前人民教师，虽然成了鬼，遭遇了挫折，但我们的理想和信念不能丢。现在，就让我们携起手来，走进更广阔的鬼界，寻找最难教的学生，让教育显出她伟大的力量。”

    两位前人民教师走到冷老师的家门，孟老师却停下了脚步：“我刚才的做法是不是简单、粗暴了？”陈老师疑惑地看着孟老师。孟老师苦笑了一下，自我批评道：“朝恶魔嘴里撒尿，显出了我的狭隘。”“那些恶魔作恶多端，是罪有应得。”陈老师淡淡一笑，“再说了，我们这儿，又不是人世间，要讲原则，守规则，自我约束，百般禁忌。”“理是这个理，但我还是觉得过分了。面对恶魔，我们的爱，也应该一如既往，不减一分一毫的。”孟老师摇了摇头，“情急之中，我没有理性对待，违反了师德要求，实在不应该。”“你撒尿的动作，要是叫人类看到了，肯定会说你不称职，骂你伤害了学生的。最后的结果，轻则受处分，被剥夺上课的权力，重则被开除，永远清理出教师队伍。”陈老师诡异地笑了笑，“幸亏你死得早，不用承担责任，不会像孔玉石那样备受折磨了。”

    两位前人民教师时而激情议论，时而沮丧喟叹，渐行渐远的时候，冷老师在看纸上的文字。

    感谢信

    尊敬的南山镇领导：您们好！

    东风吹，气象新！在全国人民喜气洋洋地建设小康社会的今天，我们南山镇全体教师又迎来了一件大喜事。拖欠二十年的工资终于要发放了。这正是：领导心系园丁，全民尊重教育……

    读完感谢信，冷老师想了想，说道：“这个感谢信，要修改。”“为什么要改？”孙老师的问话里，有不满。“拖欠工资补发了，是好事。美中不足，甚至让人倒胃口的是，每月又被扣了60块钱。”冷老师轻轻地笑了一下，说道，“过分吹捧，带有谄媚性质的文字，会显得我们做教师的没骨气。”孙老师有点恼怒：“骨气有什么用？你就照这个打，一个字也不许改！”冷老师摇了摇头。孙老师放缓了口气，说道：“我这是给他们戴高帽，让他们明年不好意思不发呢。”“十二年后才能把拖欠的工资拿齐，而且无故被扣掉60，再感谢他们，”冷老师有点无奈地说，“让人憋屈呢。”“那60块钱，你不要怕。”孙老师满怀信心地说，“十二年后，等补齐了这部分，我再要那60。”冷老师问：“为什么会被扣掉60呢？”孙老师清了清喉咙，解释道：“工资由乡镇发放时，我们的工资包括两部分：一部分是省级标准，一部分是地方补助。工资由县财政发放两年后，省里发了一个文件，把地方补助中的60拿掉，换成了110。我们镇领导就依据后来的文件，倒追回去，扣掉每月60。”“扣掉60，”冷老师笑着问，“是不是要补110？”“你是做梦吧。”孙老师冷笑一声，“扣过之后的工资，李镇长还不想给呢。”

    二人正说话，孙老师手机响了。孙老师刚把电话接通，就传过来一个冷硬的声音：“听说你要上访？”“谁说我要上访的？”孙老师委屈地说，“李镇长，你为教师解决了实事，我正在找人打感谢信呢。”“希望你能识时务，知道是谁养活了你们这些教师。还希望你明白，拖欠的工资一分不补，也不会影响我的仕途！”接下来，李镇长发出了世纪之问：“整天只想着要工资，为什么不想想怎么让学生人人考满分，个个上北大、清华？”

    二叔来到孔老师家，我和孔老师都感到意外。“听说你遭了难，我回来看看。”“二叔，一点小事，没问题的。”嘴上说得轻松，眼窝里却一热，孔老师赶紧将脸转向一边。“哪家大人没打过小孩？打小孩，也是为他好，棍头出孝子嘛。”孔老师抹了抹眼睛，将脸转回来：“二叔放心，我没事。”“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你这么大人了，还能干傻事？”说到这里，二叔从包里掏出两沓钱，“你担保的那两万块钱，我带来了。”

    孔老师回家时，朱老师和孔雅玉已经坐在沙发上说笑了。朱老师问孔老师去哪儿了，孔老师就把二叔过来，自己到银行还钱的事说了一遍。朱老师指着茶几上的杯子：“二叔一个人，怎么用了这么多杯子？”孔老师又把赵主席、李主任、黄倩倩一起过来的事，说了一回。“他们，”朱老师摇了摇头，“可真尽职尽责啊。”孔老师笑了笑：“他们也是身不由己。”“你怎么跟他们说的？”“我还是那句话：不检讨，不道歉。”孔雅玉忽然轻声啜泣起来。两位老师很诧异，忙问怎么了。孔雅玉一边抹泪，一边说：“我那理想错了。我以后不当老师了。当老师受人欺负，太可怜了！”抬起头时，两只泪眼里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恐惧。将孔雅玉抱在怀里时，朱老师也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