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炳在最后一个驿站更换了绯色飞鱼服，这件衣服是嘉靖的额外恩赏，并不是陆炳的官服。

    他并非第一次进京。

    那时的北京城灰暗而没落，不仅空气冷嗖嗖的，行人的眼神更是空空洞洞。

    此刻出现在他眼前的北京城，城墙去年冬天才翻修过，显得巍巍，肃穆，又鲜活。

    仪仗队威风凛凛地通过城门，守城的兵丁一见陆炳的飞鱼服和绣春刀，立刻退至一边放行，还陪上殷勤的笑脸。

    城门外排队等候通关的百姓商贾那就更不用说了，一个个低眉顺眼，生怕陆炳的眼神扫向他们。

    前世今生，天差地异。

    穿过城门，便是一条笔直宽阔的大街，街上商铺林立，人来人往，一派繁荣景象。

    听到哒哒的马蹄声，再望见陆炳鲜红的衣服和冰冷的面孔，即使是天子脚下见过大世面的百姓，也忙不跌地避开。

    锦衣卫设在靠近皇城的承天门一侧，紧领五军都督府，不过陆炳并没有去锦衣卫衙门报到，而是随着黄锦径直骑向紫禁城。

    “文孚，蓟州的事件可大可小，咱家怕是耐不住万岁爷的询问，还得你亲自走一遭。再一个嘛……”

    “再一个，需要我亲自去向他叩谢皇恩。”

    “不是他，是万岁爷，文孚你去了边镇两年，性子倒不如从前通透。”

    黄锦莫名有些担心，眼前的陆炳在想什么，他着实看不出来。

    就像猜到了黄锦的心思，陆炳淡淡回道：“放心，这点轻重我还是有的。”

    很快到了紫禁城。

    值守城门的是两名锦衣卫校尉，官职为从七品的小旗，陆炳时常出入宫禁，他们自然是认识的。

    两人先将黄锦的步辇放过去，又跟陆炳开起玩笑来。

    “听说文孚兄在蓟州斩杀蒙古贼子，立了大功，一人吓退上万鞑靼人，是不是真的啊？”

    “去去去，文孚兄岂你能叫的？要叫小陆大人！”

    “哈哈，是，小陆大人这边请，卑职往日对你多有不敬，还请小陆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两人嘴里说的客气，脸上的笑意却带着几分嘲讽和嫉妒，甚至心里暗暗骂着陆炳。

    不怪他们嚣张，大明朝的锦衣卫都有来头，要么是勋贵家的子弟封荫，要么是锦衣卫的后代世袭。

    不属于这两类的也多半与某些权贵沾亲带故，其中不乏公主的后裔，嫔妃的家人以及太监们的关系户。

    陆炳父亲虽然贵为同知，锦衣卫二把手，也只是个从三官的武官，而锦衣卫十四所中，多的是三品以上大员的亲戚，公侯伯家的子弟。

    都是有后台的，谁怕谁。

    陆炳扫了他们一眼，没有出声，依然傲立于马背上，等着嘉靖传召。

    “哟，小陆大人这就看不上我们兄弟了？连个热气儿都没有。”

    “嘻嘻，小陆大人的鼻孔可是朝天长的，哪能给咱们热气儿。”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就在笑声中，蓦然风动，一记马鞭狠狠抽在两人的脸上，同时抽出一条深深的血印。

    “啊！陆炳打人啦！”

    “来人啊，快来人啊！”

    两人被抽倒在地，捂着脸不住嘴的哀嚎，瞬间引来一队巡逻的校尉。

    锦衣卫十四千户所，中、左、右、前、后所最为重要，又称“校尉五所”，掌管皇城的仪仗、直驾、拏人、直宿等事务。

    这队校尉属于左所，专司皇宫值守，听到有人在宫门口闹事，立刻冲了过来。

    巡值首领名叫鲁珲，是这两年新提任上来的一名总旗，正七品。

    他并不认识陆炳，见他不仅在皇城门口大喇喇骑马，还用马鞭抽倒了值守，顿时大怒。

    “有人闯宫，拿下！”

    这支巡逻队伍约有二十人，本就如狼似虎，眼见陆炳虽然穿着飞鱼服，却是个生面孔，都以为是外地调到京师的新人。

    “不懂皇城规矩的乡下傻子，让我来！”

    “小子别跑，正愁这几天没有功劳，可算是逮着一件了！”

    “首功让我来！”

    一众校尉抽刀的抽刀，拿索的拿索，套链的套链，纷纷扑向陆炳。

    陆炳静静瞧着他们，连胯下的马也毫不慌张。

    这副悠闲自若的神态让鲁珲大感惊讶，他谨慎地抽出绣春刀，一边盯着陆炳，一边慢慢退到后面，打算切断对方的后路。

    就在这时，所有扑向陆炳的校尉却掉转武器，打向自己身边的同僚。

    凶狠的刀光，凶残的锁链，几下便让皇城门外开出大片大片的血花，痛呼声、惨叫声、怒骂声，乱糟糟响成一片。

    “唉哟，这是出了什么事啊！”

    黄锦向嘉靖回禀完蓟州之事，又转回门口召陆炳进宫面圣，见到这诡异的一幕，吓得差点晕了过去。

    “文孚你没事吧？”

    陆炳摇了摇头。

    “还不都给咱家住手，竟然敢在宫门外打架斗殴，都不想活了吗！”

    这尖利的一嗓子，惊醒了血战中的校尉们。

    “痛！我的手，啊，我的手断了！”

    “姓刘的，你砍了我一刀，我跟你没完！”

    “是你先锁的我，我的脖子快要被你勒断了！”

    鲁珲如梦初醒，抬头望向马上的陆炳，一轮夕阳照在他背后，使得一人一马如同染上了血色。

    “不对……你是何人？”

    黄锦替他答道：“这是副千户陆炳，刚从蓟州立功回来，你们当真是瞎了狗眼，竟然冲撞国家功臣！”

    副千户为从五官，莫说比这些校尉的品阶高，比自己这个七品总旗更要高出不少。

    但刚才他抽打值门校尉，可是明着违法。

    就在鲁珲迟疑间，那两名值守城门的校尉从地上爬过来，一直爬到陆炳的马前，呯呯呯磕头。

    “陆大人，是卑职言语冒犯，是卑职不敬在先，求陆大人恕罪！”

    “求陆大人恕罪！”

    形式急转而下，鲁珲尽管心中有疑，却不敢再深究下去，他当机立断，向陆炳抱拳请罪。

    “陆大人，是下官不察，还请海涵。”

    陆炳深深盯了他一眼：“不察？那便再查查吧。”

    “不敢。”

    黄锦擦了擦冷汗，叹道：“你们这摊子事，真是愁死咱家了，一会万岁问起，咱家该怎么回呀！”

    “下官一定按律办事，严惩这两名冒犯陆大人的混账！”

    陆炳这才从马上跳下来，将马鞭和绳子扔给鲁珲，随着黄锦走入宫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