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顶凤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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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初遇异人

    佘山山脉位于陵州城以西三十里,其横亘南北,绵延千里,是天祈与孔雀王国之间的天然屏障。

    历经百年之久,无数行商靠着双脚在这道千里屏障中,走出了一条茶马古道,也催生出为数不少的下游产业,其中声名最显赫的是山匪的截道产业与官府的关税产业。前者是杀鸡取卵,后者是借鸡生蛋。不过在行商心中,这两者倒也没什么区别,一个是明抢,另一个也是明抢。

    日已西斜,天空中红云漫漫,三人三骑在浓荫匝地的山间小道上且停且走,极目远眺,远处蓊蓊郁郁的树林,被夕阳镀上了一层醉人的暖红色。

    林天虞对远处烂漫的山色视若无睹,只专注于脚下枯黄干燥的落叶,马蹄踩在树叶上“咔嚓”作响,让他倍感轻松。当一片枯黄的落叶飘落到肩上,他拈起叶子,透过夕阳的余晖,枯叶上的脉络清晰可辨。

    这一路上,他都沉浸在篾篙子死之前那种决然而又恐惧的情绪中,沉浸在他妹妹仓惶而又凄厉的惨叫声中,那些形容枯槁、衣衫褴褛的山贼,想必月余之后,便会在陵州城的菜市口枭首示众吧。

    他自嘲一笑,强行驱散了脑海中反复纠缠的思绪。自己是官,他们是贼,官兵抓贼,天经地义,更何况,他们当初落草为寇时,就应该知道会有今日的身首异处。

    林天虞一夹马腹,往前跟了几步,此刻,两个同伴策马伫立在山崖边,晚风轻轻扯动他们的衣袂,一黑一白的两个少年,如同这橙红波涛中的两张远帆。

    忽然,令狐乐游伸手一指,林天虞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旋即恍然道:“那是神策卫为护送过往行商派遣的官兵。”

    他仔细辨认着队伍中的旗帜,略有些诧异的嘟囔道:“为何还用崔千户亲自护送?莫非这群行商里有什么重要人物?”

    远远望去,一队装备齐整的军士簇拥着一位将军,那位名叫崔勇的千户大人身材魁梧,器宇轩昂,他身披鱼鳞重甲,头戴雁翅银盔,两肩上的狻猊吞口兽熠熠分明,胯下一匹青骢大马打着响鼻。百十人的队伍在他的带领下,将一群行商围在中央,不疾不徐地在马道上迤逦而行。

    尉迟伯飛见状不禁感慨:“真是威风八面,男儿生当如此!”尉迟家风渊源,他自小胸中便有破阵杀敌、建功立业的襟抱,见那将军飒爽英姿,心中不免激荡。

    谁知他话音刚落,马道一侧的山坡上突然射出一支黑箭来,那箭矢如一道黑色闪电,直冲马上将军而去。电光火石之间,崔勇已来不及反应,被那暗箭狠狠掼倒在地。

    顷刻间,山坡上攒射出几十支黑箭,人群中又有数人中箭,倒地不起。

    三波箭雨过后,对方才从山坡上缓缓露出身形。

    “那...那是什么怪物?”骤然看见那些敌人,尉迟伯飛面露骇然之色,一对眉头皱成了两个疙瘩。

    对面山坡上最初出现的是一个高大的身影,它高逾两米,身上肌肉虬结,浑身赤裸,头上毛发稀疏,皮肤灰白犹如阴间的鬼魅,一条宛若蟒蛇的肉尾在身后摆来摆去。

    它抽出背上的厚重长刀,竖立的瞳仁冷冷地在坡下众人身上徘徊。

    忽然,它瞳孔一缩,将锯齿长刀往天空一举,刀锋上斑驳的血迹在夕阳下更显殷红。它提刀高呼,口中发出意味不明的长啸,随着那原始又狂野的呼嚎声,山坡上慢慢出现了一个又一个身影,与它外貌别无二致的身影!

    三十几只怪物,咆哮着,呼号着,如下山的猛虎般,向着山下惊魂未定的人群,扑了过去!

    似被这些怪物的外形所慑,本是精锐的官军甫一接战便全线崩溃。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怪物们如砍瓜切菜般,将大部分军士砍倒在地。

    林天虞对令狐乐游疾声说道:“白狐狸,你回城中求援,我下去看看!”

    尉迟伯飛忙道:“我与你同去,也好有个照应!”

    令狐乐游深深看了两人一眼,旋即翻身上马,扯动缰绳之际,还是忍不住叮嘱道:“你们小心些。”

    两人点点头,又忙不迭地骑上骏马,顺着山道往下奔去。

    就在此时,变故陡生,本来一开始便被射倒在地的崔勇突然翻身而起,如离弦之箭般向东狂奔而去。在众怪物迟疑之际,那个领头的怪物一声嘶吼,两只怪物闻声立刻扔下手中的猎物,向着崔勇逃跑的方向追去。

    这一幕刚好被冲到坡脊的林天虞二人看到,两人对视一眼,小旗官吐出一个“追”字,两人顺着坡脊便追了上去。

    夕阳照在山脊上纵马狂奔的二人背上,林天虞冷冷地看着坡下奔跑的怪物,暗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此时正是出手的好时机。

    他取下马鞍后的铁胎弓,从箭斛中抽出两支羽箭,待到坡脊稍缓处,他用箭羽猛抽马臀,骏马吃痛之下,纵身从山脊上跃到空中。

    半空中,骏马的阴影笼罩在怪物头顶,林天虞别过身子,搭弓上箭,他双臂稳如磐石,双目一睁一闭,坚毅的脸上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不待敌人反应,他手指微松,弓弦振动,羽箭在空中发出裂帛之声,呼啸着朝前方的怪物追去。未等那第一支箭射中目标,第二支箭也流星赶月般射出,在空中扯出一道笔直的死亡之线。

    居高临下,又是从后偷袭,这羚羊挂角的一击,林天虞有绝对的把握能将对手当场射杀。

    然而,追在前面的怪物看也没看射来的箭矢,只在危险抵近的一瞬间倏然低头,轻松躲过这致命的偷袭,丝毫没有降低追逐的速度。

    而稍靠后的怪物不仅侧头避开了从后而来的利箭,还于妙到毫颠处,伸出一只手掌,将擦耳而过的羽箭牢牢地攥在了手中。

    它竟徒手接下了飞来的利箭!

    骏马落地,林天虞勒住马缰,马儿踢踏踢踏在原地踏着步,他面沉如水,凝视着面前的对手,缓缓从身后的箭斛中又抽出一支羽箭。

    那怪物面对着马上的骑士,微侧着头颅,阴恻恻地笑着。它用两根手指,轻而易举地折断了手中的箭矢,另一只手则抽出背上血迹斑斑的锯齿长刀,一步步逼近过来。那沉闷又迟缓的脚步声,如同鼓锤般敲击着林天虞的心房。

    小旗官凝视着对手,一双黑瞳隐藏在夕阳的余晖之中,他哑着声音喊道:“去帮崔将军!这个交给我!”

    本来准备纵马下山的尉迟伯飞闻声身形一滞,他暗自思忖着:“崔将军身受重伤,如果被追上必死无疑。但天虞这边…”

    他居高望去,见林天虞抬手便是一箭,但那怪物脚步不停,只微微将头一偏,游刃有余地躲过了这一击。

    它嘴角一扯,本来咧开的嘴巴更加狰狞,脸上露出人性化的表情,嘲弄着面前猎物无谓的抵抗。

    林天虞仍不甘心,他又抽出一箭,搭弓射去,箭到身前,怪物不闪不避,但羽箭并没有命中它的身体,只是擦着它的耳畔飞了出去。

    神机营的小旗官居然射偏了!

    那怪物见猎物心神已乱,一声低喝,瞬间暴起发难!

    它如怒蛙般一纵而起,余晖将它苍白的身体染成了金黄色。它在半空中拧转身体,将刀光藏于左肩,妄图给笼罩于阴影之下的猎物致命一击!

    坡脊上的尉迟伯飞见怪物声势凌人,而林天虞既不拔刀也不闪避,以为他被对方威压摄住了心神,连忙高声提醒:“当心!”

    眼看那怪物势若山峦般压了过来,近到咫尺的狰狞面容已纤毫可见,千钧一发之际,林天虞终于动了!

    他猛地抬起右臂对准空中压来的黑影一张五指,手臂上瞬间撑开一对精巧弩机,他五指连勾,臂上弩机连声震动,三支短箭倾泻而出。

    林天虞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他久经战阵,心思缜密,方才故意射歪一箭,让对方掉以轻心,如今距离如此之近,纵使对方反应再快,也躲不开这突施的冷箭。

    果然,半空中的怪物避无可避,三箭牢牢扎进了它的胸口!

    凌空的黑影被反冲出去,闷哼一声重重摔于地面,厚重的身体砸得马道上尘土激扬、石屑乱飞。

    尉迟伯飞见林天虞占了上风,悬在心头的大石这才落了地。他不再迟疑,顺着山脊往陵州城的方向追去,离开前的最后一瞥,是小旗官提起刀鞘,策马向翻滚在地上的敌人冲去。

    虽然射中了怪物的要害,但林天虞已经“理所当然”了一次,结果就是放弃了敌明我暗和居高临下的优势,将自己暴露在敌人面前。

    他右手攥住刀柄,“蹭”的一声抽出长刀,在青紫相间的刀身离开刀鞘的一瞬间,他整个人的气势变得凝实而又庄重,夕阳照在冰冷的刀锋上,反射出炫目的亮光,他左手紧勒缰绳,身体伏于马背之上,目光一凝,低声喝道:

    “神机营,冲阵!”

    言罢猛抽马臀,那马儿吃痛,嘶鸣一声,如离弦之箭一般狂奔起来,一人一马,如奔腾的潮头,而身后卷起的漫天烟尘,便是尾随他冲锋的千军万马。

    踢踏的马蹄声中,那怪物在地上一滚便半跪起了身子,三箭攒心竟真没能将它杀死。它用手将箭头一齐扯出,箭头倒刺将创口剐得如同撕烂的败絮。但它恍若未觉,反而慢慢站了起来,细若针芒的瞳孔如狼牙般死死咬住了对手的身影。

    而马背上的林天虞,将自己化作了一枚锐利的箭头,在萧瑟的秋风与绚烂的晚霞中,将夕阳的余晖撕开了一条缺口。他已经忘却了兵器之长短、力量之差距,忘却了攻防之变化、生死之界限,唯有死不旋踵,唯有奋勇冲杀。

    “杀!”

    他双眼赤红,呼喝声压制住了因激动而生的战栗,慢慢伏低的身姿,明晃晃的钢刀,都渴望着敌人炽热的鲜血。

    那怪物犹如磐石一般伫立在原地,它咆哮一声,重新攥了攥手中的锯齿长刀,如魔神般意欲以肉身抵挡九天之上的雷罚。

    生死一线之间,雷霆与磐石猛然撞击在一起,武器铡进血肉,金铁切断骨骼,猩红的鲜血被扬起的长刀挥洒在了这悠长的茶马古道上。

    林天虞扯住马缰,双眸蕴含着彻骨的寒意,他随意地向下挥刀,将刀锋上斑斑的血迹甩落到路边枯黄的杂草上,而在他身后,是轰然倒地的庞大身躯。

    林天虞策马而回,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怪物的尸身,对方左肩被劈开了一条巨大的裂痕,伤口从肩头一直延伸到心口。他翻身下马,仔细审视起眼前的怪物来,对方除了那过于高大的身形和长长的肉尾,竟与普通人别无二致。

    他正要低头查看,那怪物涣散的瞳仁忽然微微一颤。

    “不好!”

    林天虞心中一紧,那已被砍掉了一个膀子的怪物突然暴起发难,将右手攥着的长刀甩了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林天虞本能地偏头躲避,那锯齿长刀擦着他的鬓角斜飞出去,惊出了林天虞一身冷汗。

    还好小爷我机敏,不然...

    他刚想到此处,左眼皮不知为何剧烈地抽动起来,随着身后骏马的嘶喊声,那把长刀竟然扎进了马臀之中。马儿吃痛之下,仰起后蹄,一记漂亮的后踹,准确地踹到了“林机敏”的后心上,将他直直踹进了路边的草丛里。

    林天虞在草丛中挣扎着看向陵州城的方向,顿觉眼前一黑,在闭眼晕倒的最后一刻,他突然想到,若是有缘再见金钱豹,小爷我一定告诉他,左眼跳...跳...跳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