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将军运筹中军帐 虎臣火烧知州府
话说张胜在看过文天祥给他的信后,方知张千载的来历,心中甚是欢喜,便直领着张千载到他军帐中叙话,二人到了帐中,按宾主坐下,随从即上了一壶君山银针,二人刚喝了两杯茶水,说了些书院旧人旧事,那穆武就掀帘进来说道:“将军,我已照将军吩咐和伙房说了,让他们用心做些好吃的来。”张胜笑道:“你快坐下,自倒茶喝,今日你俩较量那一番,正是棋逢对手,所以你二人定要好好认识一番。”说罢手指那副将道:”他叫穆武,是我的副将,也是这军中年轻一辈的翘楚,有勇有谋,自投军就在我麾下听差,跟我久了,如今我倒离不得他了,哈哈,我大宋将来便要靠他们了。
张千载闻言忙起身拱手道:“穆将军正是意气风发,年少有为,千载钦佩。”那穆武听了,也把手拱了拱,又兀自喝起茶来。张胜见了,手指张千载道:“穆武,你须知千载兄弟并非白身,而是有功名在身之人!”穆武抬头道:“什么功名?”张胜道:“乡试第二,亚元,千载,方才说的我可记错?”千载忙回道:“不错。不过,尽是浮名而已,不足夸,不足夸。”穆武心道:“不过是个第二,”笑道:“既如此,如何不谋个好前程?”张胜一愣,道:“也是,千载,你既中举,如何不谋个前程?”千载道:“我志不在此,天祥也曾有意让我出仕,可我想还是江湖逍遥些。我平日甚爱一首词,却最得我心。”张胜道:“哦,何词?诵来与我们听听。”千载也不推辞,诵道:“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窗云借月章。诗万首,酒千觞。几曾著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张胜听罢道:“哈哈,好个山水郎,我喜欢,我喜欢。只不过你这身功夫文采,却是可惜了。”千载道:“无妨,我自在江湖,见得人世疾苦,一来若可做得一两件利民的事我便满足,二来天祥有些不便做的我却做得,岂不更好?”张胜沉吟半晌道:“难怪宋瑞在信中对你赞赏有加,如今看来,你果真是他真知己啊!”
穆武道:“你们口中所说的天祥、宋瑞,莫非是那位叫文天祥的状元郎?”张胜笑道:“不正是他?我曾和你说过他的事。只如今才知千载兄弟和他既是同乡,又是同窗,更是知己。他们的老师巽斋先生也曾是我的恩师。当年偶闻先生说过’书院双璧‘,就是他二人,只是也没在意。不想今日却让我见到了,如此想来,我能和你们'双璧‘相交,不也是人生一大快事?”穆武听到此处,也对千载是刮目相看,原只当他不过是个江湖草莽,现又听说他和那文天祥亦曾同窗,且号称“双璧”,自己往日里听张胜说那状元郎如何如何时,心中早已神往,如今且见这“双璧”之一便是如此英雄,那状元郎又该是何等人物。只见穆武起身躬身抱拳道:“千载兄,穆某刚才多有不逊,还请见谅!其实穆某心中对文大人心慕已久,只是遗憾无缘得见,如今见你,我却已能从你上多少见他身影,也堪聊慰此心!”千载见穆武已然为斗武之事释怀,忙笑道:“穆将军哪里话,千载岂敢。天祥目下正在余杭,我想只待缘分一到,你和他自有相见之日。”
三人又说了些闲话,便有随从领伙夫前来上菜,却只有猪碎肉一盆,还掺着几根大骨,江鱼一条,豆子一盘,菜汤一盆,黑饼一叠,酒一壶。张胜招呼二人围小桌坐了,笑道:“千载,这军营伙夫手艺不比外面,外面店里都是小碟小盘,煎炒烹炸,色香味俱全,军中只管一锅焖罢了,今日且先将就,等有机会,我在外面和你吃个痛快。”千载忙道:“有鱼有肉,有荤有素,挺好!”穆武叹道:“千载兄,实不相瞒,自宋蒙开战,前线战事吃紧,这军中粮饷也是紧得很,就这碎肉,兵士们一月也吃不到三两回。这条鱼也是前些日江中潮退,我在江边芦苇滩中捡的,没想今日派了大用。“张胜道:”嗨,你别说了,千载兄弟不是别人,难不成怕他说你小家子气不成?你们且倒酒倒酒!“千载笑笑,不曾开口,心中却暗道:”想不到这统领数万人的都统大人,却都吃的这样简单,还不知那些普通兵士平日里吃些什么?看来军中的粮饷也并不富足。”又见穆武要往张胜碗中倒酒时,张胜却喝止道:“你忘了我在军中定的规矩,怎还给我倒酒?今日千载兄弟就有你作陪就是,你们且喝,莫管老夫。”穆武道:“今日高兴,将军破个例又何妨。”张胜道:“不可,须知上行下效,为将的都不能遵守自己定下的规矩,往后谁还能听。你喝你的,今日我给你放半日假,就陪千载兄弟,这是军令。”穆武听了,也不敢勉强,只帮千载碗中倒满,自己倒了些作陪。千载听穆武说了才知,原来张胜自上任都统制那日,便定下了规矩,军中平日不可饮酒,自都统到兵士,无一例外,违者军法处置。如此可见,这张胜果真是一个军纪严明、严于律己之人,心中对他的敬重又不禁加了几份。
酒过三巡,张千载道:”将军,此次千载前来,正是有事相求。“张胜道:”哈哈,我正等你开口。“于是张千载将张德发和醉猴子的事细细说了,道:”天祥会在京城大理寺、御史台处活动,他让我尽快在鄂州搜寻证据,只是俗话说‘民不与官斗’,因此我便来求将军帮忙了。“张胜听了,思索半天,方道:”这个胡知州,不学无术,只知溜须拍马,见风使舵,坏事做尽。只是我在军中,对地方之事不便插手。要说放个犯人,此事原也不难,若是早些说,我自可和那胡万禄招呼,让他放人,只是如今上头已然核定,再要翻案谈何容易?”千载道:”将军,若是那胡知州勾结蒙古,出卖大宋,又当如何?”张胜笑道:“哈哈,那样就简单了,我只一刀把他劈了也不会有事,莫说救个人了。可兹事体大,千载你可有证据?要知道,那胡万禄的背后可是丁相公。”千载听了,却摇头道:“眼下还没有。”
穆武道:“将军,我忽然想起一事。”张胜道:“哦,何事?”穆武道:“前些日子,军中有斥候回报,说忽必烈帅军南下,连克数关,正欲挥师南渡,可又惧我大宋万千军民,雄壮水师,补给甚是充足,生怕折戟沉沙这长江之畔,便派了不少细作潜入我大宋后方。“张胜惊道:”此等大事何不早些报我?”穆武道:“将军,我见你军务繁忙,便想着先将此事打探清楚,到时候再交将军定夺不迟。”张胜道:“可打探清了?”穆武叹道:“自我收到消息,便派了许多斥候前去打探,可说来也怪,这些细作大多如泥牛入海,不见踪迹,只有几个人来报,说细作中有几个却是出家人的打扮,他们曾跟到鄂州州衙附近,也跟丢了。““饭桶,”张胜又疑惑道:”和尚?这蒙古莫不是没人了,却派几个和尚来做细作?”穆武道:“小的惭愧,没摸清这些细作的任务。”
千载听了这一番话,却被那“和尚”二字吸住,细想自这次到黄州后所发生的一切,从杨琏真迦到扎巴,不都是“和尚”么?再想到那晚于州衙中所见,如今看来,这些番僧莫不都是北方来的细作?想到此处,千载道:“这几个和尚我或见过。”穆武忙道:“千载兄快快说来。”千载道:“上元节那日,我在黄州街头,碰到个叫杨琏真迦的,此人自称是蒙古国师八思巴弟子,来宣扬密宗佛法。前几日又在胡万禄府中窥得另一个叫扎巴的番僧,此人是八思巴的大弟子,当时只听他说来此什么任务进展顺利,又对胡万禄百般拉拢,我当时只道他是和胡万禄狼狈为奸,鱼肉百姓,如今想来,他怕就是蒙古派来的细作?“穆武听罢,激动道:”想来定是他们,天下哪来那么多巧合的事情?千载兄,你再细想,可有别的了吗?“千载又回忆片刻道:“有了,我有个兄弟,在鄂州城东郊的一处里正庄中,还遇到过一个自称杨琏真迦弟子的,被我那兄长重伤后不知去向。”张胜道:“他奶奶的,这是捅了哪个和尚庙了,来了这么些秃驴?“穆武道:”既如此,何不全城搜查,和尚装扮不同常人,却是好认得多。“千载道:“不妥。莫不说大海捞针,收效甚微,且说这眼下尚不知这些番僧来此的具体目的,若他们矢口否认,只道是来弘法传道,那岂不是师出无名,徒造混乱。再说他们只怕也不全在城中,或许有些还在城外,若是搜城,或会打草惊蛇。“
张胜抚须点头道:”千载言之有理。此事如何,还需从长计议。要说细作,通常有三,一者打探军事部署,偷取情报,如要打探我鄂州城防江防,那他们就需要潜入军营或是守将身边以图谋之;二者是收集朝堂民间言论,从中理出些头绪,进而分析敌我形势,以此作为重大决断之佐证;三者便是收买官员,笼络人心,甚至行策反、诱降、反间等手段,以削弱敌人实力,临阵倒戈也未尝鲜见。“
千载闻言道:“我方才漏了一人,那夜在胡万禄屋中的还有一个,袁介。”张胜大惊:“是他?此人乃沿江制置副使,糟糕,若他勾结蒙古、叛我大宋,则我长江天险不堪一击,十几万水师也将尽葬鱼腹,后果不堪设想!“穆武慌道:”那可如何是好?“张胜道:“待我想想。”说罢便踱至阶上将军椅旁,望着那副悬挂在侧巨大的地图出神。
此时三人早已无心吃喝,穆武便悄悄命人撤去酒菜,随后同千载静静在阶下候着。直等了一炷香后,张胜忽对穆武道:“速传候长前来。”穆武领命去了,张胜又道:“千载,今日多亏你告诉我这些,否则险些铸成大错。”千载道:“那袁介不过一副使,如何这般重要?”张胜道:“你不知,虽说沿江制置使是那贾似道,可却有名无实,贾似道所兼职务太多,什么都大提举两淮兵甲、总领湖广京西财赋湖北京西军马钱粮、措置屯田兼知江陵军府事兼管内劝农营田使,因此他平日不在水师中不说,此时又身为四川宣抚大使,在南方指挥与蒙哥之战,更是顾不得这鄂州防务,因此这袁介实掌我鄂州江防水师之生死。”千载听了,心中也是倒吸一口凉气,忙问道:“将军可有对策?”张胜道:“已有粗略,待我细细问过候长再说。“
只片刻功夫,那候长严栋便进入帐来,张胜问道:“严栋,前几日探忽必烈所派细作之事,你派出斥候多少?”严栋道:“禀将军,自发现敌人端倪,穆副将便让小的派出二十个斥候,皆是好手。”张胜道:“结果如何?”严栋道:“回来十九个,其中十七人皆失去目标,据说那些细作自渡江后并未进城,却转了小路往些村子里去了,村中人稀野旷,难以追踪。还有三人说是跟着几个和尚进了城来,可后来也跟丢了,其中一人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些我都同穆副将禀报过。”张胜听罢,点头嗯了一声后,又问千载道:“千载,你方才说你有个兄弟曾在一里正庄上遇到过番僧?”千载道:“正是。”
张胜忽道:“好,好,如此我或许有些眉目了,穆武听令。”
“末将在。”
“你再亲选五十斥候,尽数遣入郊外村庄,尤其对当地里正,要仔细打探,那里正做过什么,和什么人来往,乡民如何看他,乡中近日有何变故,都要一一探明,回来速来禀报。记住,要乔装打扮好,莫要让人发现。另再派人渡过江去,严查过江之人动向,特别是蒙古鞑子。”
“末将遵命。”
张胜又对千载道:“千载,这州衙之中,不知可否请你代劳?”千载道:“千载万死不辞。”张胜笑道:“好,我知这城中几个番僧武艺高强,平常斥候奈何不了他们,还徒送了性命,有你相助,想来我也可放心些。”千载道:“实不相瞒将军,我昨日便已让我那兄弟和一个徒弟多多关注州衙动向了。”张胜道:“如此甚好。你那些兄弟想来也是不俗之辈,有空不妨带来我瞧瞧,等此事过后,说不定可让他们在军中谋个差事,为国效力。”千载忙道:“谢将军。我那兄弟本还想着今日与我同来,他可听说张将军的军中也有支和昔日岳家军一样的军队呢。”张胜笑道:“哈哈哈,待他来了,我领他去看,如何?哈哈哈哈。”千载道:“千载替他谢将军厚爱。”
张胜道:“这前两件事完了,接下来就是我的了,我要设法将那袁介邀来军中,拖他些时日,设法打探出他和那鞑子勾连到了何种地步。再有就是等你们的消息,若是你们能取来证据,我便可将他押下,再上报朝廷。此外,我还要将此事密报贾似道,毕竟他才是袁介的顶头上司,岂能让他置身事外?不过,我这成败之关键,还是在你二人啊。”
千载道:“千载必竭尽所能。“张胜又从腰间取下一枚金牌递与张千载道:“此牌乃我亲信令牌,虽不能调动千军万马,却可自由出入这军营,你拿了他,日后有些事也方便些。便是遇到州衙那帮人,他们见此令牌,也不能拿你怎样。”千载心中大喜,有了这令牌,醉猴子那里再也无后顾之忧,忙道:“谢将军。”此时又有人来报军务,千载见了,想诸事暂已妥当,也便向将军辞行,张胜军务繁忙,又让穆武送千载出营,自己去处置军务去了。
千载回到院中,见金应他们也在,都是满面喜色,宋越不等他问,便上前道:“千载,今日侯醉气色比前几日大好了,上午还下床走了些路呢!”千载疑惑道:“侯醉是谁?”金应笑道:“嗨,就是那个小猴子了。”宋越道:”什么小猴子小猴子,再叫这名我就撕你耳朵。千载莫理他,这侯醉便是醉猴子的真名,今早他说了,他原名姓侯,单字一个醉字,后来跟了耍猴的养父,整日和猴子为伴,便得了那个诨号。“千载笑道:”原来如此,这醉猴变侯醉,也是新奇。想来他那个爹,也是个爱酒之辈。“宋越道:”可不是,哪个当爹的胡乱给儿子取个这名。哦,我也问了,他那姐姐叫侯菊,小名菊花。“千载道:”嗯,如此问了清楚,以后也好找些。“说罢又沉吟半晌,嘴中念出一句诗来:”更待菊黄家酿熟,共君一醉一陶然。侯菊,侯醉,好名字!”金应也听不懂,只笑道:“还是千载好文采,随口念出这名字来历。”千载笑道:“哪里,胡诌罢了。侯醉人呢,我去看看。“宋越忙道:”他睡了,你等他醒了再去。可能早上走累了,吃过饭困了。”千载应了。
德兴上前问道:“师父今日可有收获?”千载将金应、德兴二人让至院中藤架下石凳上坐了,这才将今日军营里的情形说了。金应道:“太好了,想不到张都统倒是个爽快之人。“千载道:”不错,此行顺利,对我们来说真是好消息。我们要尽快找到那胡万禄与番僧秘密交往的证据,探清番僧背后之人的意图。”金应道:“这背后之人,想来除了八思巴,还有那蒙古丞相桑哥,这是杨琏真迦和他那弟子允泽亲口说过的,想来不虚。至于这证据,他们之间定会有书信来往,若我们能找到这些书信,便可顺藤摸瓜,查明真相。”千载道:“金大哥分析在理。咦,怎不见虎臣?”金应笑道:“你这个徒弟,鬼点子多得很,你让他去盯着那狗官胡万禄,他可倒好,在那狗官家旁做起了买卖。”千载道:“怎一回事?”金应道:“嗨,那狗官后院小门对面有家卖果子的,虎臣说若是白天在这附近晃荡,甚是惹眼,又说那些番僧要来,也不会走衙门口,只是走小门,便花银子盘租了那果子铺,坐那做起了生意。”千载笑道:“好小子,亏他想得出。”金应道:“这两日衙门也是有热闹看,前夜那史家宅院的事还没了呢,那十几个跟着那李二鼠去过史家的都挨了顿打,又被那胡狗官捆了,亲自押到史家赔罪去了,说来也奇怪,史家并没甚为难这些衙役,只是那姓胡的却连史家大门都没进得去。“千载道:“哦?这史家到底什么来头?一个堂堂的知州都进不去他的家门?”金应道:“我也不知,这一家甚是神秘,我打听了好多人,都没人说得清。”千载道:“算了,他是个什么人家也和咱们无关,何况这次也算是帮了我们个忙。”
说罢千载从腰间掏出金牌道:“这是张都统给我的令牌,有了这令牌,也不用再担心官府的人找来,德兴,这几日你都留在家中,这令牌也交你好生保管,用来防身。”德兴开心接了,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的瞧,只见金灿灿的小牌子上系着根绸带,牌上刻了一个大大的“令”字,还有几个小字却是不认识,金应指着给他读道:“鄂-州-都-统-司。你瞧瞧你,字也不认识几个。”德兴委屈道:“我们那都是些不识字的,我能怎样?”千载若有所思道:“不识字也是不行,若有一日投军去,大字不识一个岂不只能是个大头兵?”德兴道:“我能投军?”千载道:“如何不能?眼下正是投军报国之时。都统大人还和我说过这话,让下次带你们去给他看看,说不定能选个有用之才。“德兴激动道:”太好了!”金应听了,想到自己那个说不清还在不在军籍的身份,有些沮丧,千载看在眼中,笑道:“金大哥,你也去,都统大人说等你去了,便让你见识见识他的‘背嵬军’。”金应闻言大喜,一把将德兴搂入怀中,直勒的小德兴喘不上气才放手,千载笑道:“金大哥,看你俩这般,不如你来教他识字?”金应忙摆手道:“我?开什么玩笑?我总共也就认那么几个字,如何教他?嘿嘿,我想起一人,让宋大妹子教,不是最好?她识文断字,也有空闲。”千载想了想道:“甚好,那就这么定了,你和姐姐说罢。”金应道:“好,我去说。”
正说着,宋越来说要回客栈去忙,金应见了,也要辞了同去,千载忙拉住他道:“金大哥,天黑时你在客栈等我,同我去个地方。”金应道:“什么地方?”千载道:“去了便知。”金应也不再问,忙答应了,跟在宋越后头往客栈去了。千载目送他俩的背影,忽然想起什么,嘴角不禁微微上扬,直到看不见,也才转身回屋休息。
戌时初刻,两个黑影出现在街头,正是张千载和金应二人,路上依稀还有些行人,只几个勾栏瓦肆中灯火通明,人影憧憧,丝竹声掺着些酒令声,吵闹声,顺着酒肉的味道飘出墙来。
金应问道:“这是要去哪里?”千载道:“这几日你可曾见过那些番僧和尚的影子?”金应道:“不曾见到。”千载道:“不错,自那日醉猴子受伤后,这些番僧却没了踪迹,不知作甚去了?总要先找到他们,才能顺藤摸瓜。“金应道:”如何找得?“千载道:”我想起那日他们出入的屋子,我想那定是他们在鄂州的落脚处,今夜我们便先去探探。看可有什么发现。“金应道:”你不早同我说,我早就去把那老巢抄了,“说罢脚下就迈开大步,千载笑着心道:”真是个急脾气,”也加大脚步跟了上去。忽然金应拉住千载,指着一旁道:“你瞧,那个是谁?”千载往路边一小铺子里望去,灯火下只见一人头戴小帽,身穿着油迹斑斑的大褂,腰间围着个巾子,正望着对面出神,再细看,不是那郑虎臣有是谁?千载差点没认出来。只见千载走上前去,叫道:“老板,来二斤果子。”那虎臣嘴中应着,“哎,“正要拿纸包时,发现是千载,忙笑道:”师父,是你?”千载道:“不是我是谁?真难为你了。可有什么发现?”虎臣道:“嗨,没有,我只当消遣了。只是这一天都没见到什么可疑的人。师父,你去哪里?”千载指了指路边的金应道:“我和金大哥去办点事。”虎臣问:“什么事?带我一起去?”千载道:“到那日发现番僧扎巴的地方去瞧瞧。你不用去了,且在这呆着,再过会也可打烊了,不要惹别人怀疑。自己小心。”虎臣听此,也只得作罢,嘴中应着,目送师父离开。
只一会,千载便指着个院子道:“此处便是。”金应摸近去看时,只见巷中漆黑,院门紧闭,却没落锁,从门缝望去,西厢房中有微微火光,金应悄声问道:“如何做?”千载道:“进去,若那扎巴在,今日便合你我二人之力将他擒了。”说罢,二人施展身形,跃入院中,金应悄悄伏到那有光的窗角,听了一会,屋内并无动静,又用吐沫湿了手指,在那窗纸上轻轻钻了个眼儿,向内窥去,只见屋内有一小沙弥正在地上打坐,旁边床上也躺着一个,看不清样貌。二人又到其他屋子窗下细听了,只这西厢房中两人,再无他人。二人都心道:“这小沙弥没什么厉害,不用顾忌,只那床上的却不知是谁?便是扎巴也无妨,自己二人合力,擒他不难。”当下金应去敲那大门,那小沙弥听见敲门声,起身去开门,千载便趁着这时,飞身进了屋内,指间蓄力,直点床上那人的膻中大穴,那人却吭也不吭,一动没动。千载将他翻身来看,这才发现这人并不是扎巴,却是上次那个被自己击伤的扎巴弟子,原来那日这弟子被千载所伤,至今未愈,小沙弥想必是扎巴留下照看的,只不过如今被千载这么一点,那弟子竟糊里糊涂去了西方极乐。
此时金应也将那小沙弥擒住,缚了手拖进屋内,见千载还在床前站着,忙问道:“千载,如何?”千载道:“此人不是扎巴,是他一弟子,上次被我所伤,今日又被我失手杀了。”金应上前仔细瞧一瞧,道:“可惜了,不是扎巴。”千载笑道:“若是扎巴,怕也没这容易得手。”又问那小沙弥道:“你是不是扎巴的徒弟?你师父去哪了?”那小沙弥只是望着那死人露出惊恐之色,却并不开口。金应一拉绳子道:“小和尚,问你话你好好回答,还可留你一命。”小沙弥恶狠狠瞪了金应一眼,又忽然抬起脚向金应下身踢去,金应一闪,口中骂道:“好个小秃驴,果然是鞑子秉性,像个饿狼。不杀了你,怕成后患,今日我就送你见佛祖。”说罢一手捏住小沙弥的脖子,举到胸前,只见那小沙弥双脚使劲踢摆,双手死死扣住金应的手腕,口兀自张得老大,却只发出“呃呃”之声,千载见了,忙道:“金大哥住手,这小和尚是个哑巴。”金应听了,手一松,小沙弥掉在地上,两手揉着嗓子。金应道:“果真是个哑巴?”千载道:“不信你看他口中。”金应一把捏住小沙弥的嘴,只一用力,沙弥痛得张开嘴,金应一看,大惊道:“他舌头却被人割了。”千载见了,只叹道:“哎,也不知何人割去他的舌头,看他也是个不会武的,也是可怜,罢了,也别为难他,我们将这屋中搜搜看,那些番僧定会不会留下些什么。”
金应也道这小沙弥是个可怜之人,便不再理会,和千载举着蜡烛在屋中翻了起来。可寻了一圈,除了些破旧的经书,一些僧衣,却再没什么有用的,二人正打算去别的屋子翻看时,只见院中一道火光冲天,接着“咻”的一声,二人出屋去看,却见那火光在天空中炸开,绽出五颜六色的火焰,千载叫道:“不妙,这怕是他们联络的法子。”金应一把抓住那放信号的小沙弥道:“方才真应该杀了你。”说罢举手要打,千载拦住道:“罢了,先将他绑了,我们先在这院中等着,看看到底什么人前来。说不定又会有意外收获呢。”金应听了,暗自寻思道:“也是,本只以为今夜白来了,现如今不妨等着,万一那扎巴就在附近,见到这信号来了,岂不正合我意。”于是便又将那小沙弥拎回去,手脚和床腿捆了个结实,动弹不得。二人也跃上屋顶,静静等着。
只一炷香功夫,却见巷子里忽然亮堂起来,脚步声蹬蹬作响,由远而近,千载看了几眼,忽然道:“来的却是官兵?”金应听了,也忙向下望去,果然那些人身上都穿着衙役的衣裳,腰挂佩刀,前头一都头领着,正往这奔来。官兵们踹开大门,冲进屋子,却只见一个哑巴和尚和具尸体,那都统又下令搜查,千载他们忙在屋顶伏好,官兵们搜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搜到,正这时,却又见西边火光冲天,不知哪里烧了起来。那都头正看时,忽有人来报:“不好了,都头,州衙失火了!”那都头大惊:“什么?奶奶的,这真是见了鬼了,刚到了这里,那里又烧起来了,没个消停!”那都头想了会,喊道:“来人,将那小和尚和尸首带回去,其他人和我赶到衙门救火!”不到片刻,官兵们都撤了。二人这才从房顶下来,金应望那火光,疑惑道:“州衙失火?怎么回事?”千载思量道:“怕不是虎臣搞鬼,我们也去看看。”
二人到了州衙边,只见那公堂一旁的竹林烧的噼里啪啦,把个墙壁映得通红,火苗顺着风势,把那房上的椽子木梁都引着了,几十个衙役正端着火盆胡乱的泼水,附近的街坊有被惊醒的,也都寻着火光来围着看热闹。千载顾不得看这众人灭火,只和金应到对面找虎臣,可直等了个吧时辰,眼见对面火熄了,冒些黑烟,才见那虎臣从黑处出来,往果子铺子走来。
见了千载、金应,郑虎臣忙跑来道:“师父,金大哥,你们没事吧?”金应道:“你看看我们也知道没事了。”千载问道:“虎臣,这火可是你放的?”虎臣笑道:“哈哈,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师父,这火正是我放的,师父听我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