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神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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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醒转

    冗长的黑暗里,柔桑仿佛并没有做梦。她只是隐约觉得自己飞了起来,像一片云,又像一只鸟,数个柔软的东西从她身旁溜过,带着阳光的气息。

    在那里,她睁不开眼睛却并不觉得恐惧,因为她仿佛抬抬手就可以去到任何她向往的地方。

    只是……除了那片枫林。

    恍惚间,无尽的黑暗里似乎一直有什么在呼唤着她的名字。一声声,熟悉而迫切。她勉力循声望去,终于睁开了眼睛。

    昏暗闪烁的光线里,是傅凌的下巴在明灭不定的零星火光下显得失去了往日的坚毅。

    “铃……儿……”即便是轻声的呓语在这条空旷的廊道里也显得突兀清晰,柔桑张张口只觉得嗓子眼火辣辣的疼。

    “桑丫头,你可觉得好些了?哪里可有不舒服?”动了动发麻的手,青年便立刻低头询问。

    摇摇头的少女一语不发的环顾着四周,片刻后才示意男人将自己放下。

    “小姑娘,你醒了。”闻声驻足的爷孙三人也纷纷回头望来,魏裕鹰眯着一双狭长的眼睛打量着她:“看来你的确异于常人,恢复的很快,只是不知你爹娘是何方人士?从前的念力师还是老一辈的原住民?”

    廊道里掠过一阵莫名的暖风,带着新雪的香气。

    “你若不说话,老朽回头去问问你那妹妹也无妨。”

    “我妹妹……在……哪?”

    她的头发散乱,嘴唇也干枯开裂甚至说出的话都喑哑破碎,但却仍然在落地的那一刻就挺直了脊背,不卑不亢地和褐衣老者对视。

    “老朽已遣人将你妹妹送回魏府好生照料,等我们从这儿出去你自然就能见到她。”如果说常年在外露面管事的魏呈礼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老虎,那魏裕鹰必然是深藏不露的毒蛇,他看人的目光就像一次次吐出的信子,毫不掩饰地捕捉着少女任何的异样。

    “你不信老朽也无妨,但这从小与你一同长大的傅家小子的话你总得信吧。”他望向立在一旁的青年:“傅凌,你且与她说说那个小女娃娃可是安然无恙?若非玄壑好心,将他娘炼制的丹药给那女娃娃吊命,恐怕你那妹妹真会冻死在方才的诡异风雪里。”

    黑暗压抑的长廊里少女抬头望向傅凌,她的目光在跃动的火光里显得更加灼灼犀利。

    “是……是多亏玄壑少爷赐药,你和铃儿才都安然无恙……所以等我们从此处出去,我便立刻带你去见铃儿。”傅凌不自然的移开视线,正是因为从幼年起他就同柔桑一起长大,所以更加知道她细腻探究的性格,生怕自己表现出异样惹恼了她更惹恼了魏家三人。

    他张张口想要再解释几句,却未曾想面前的少女只是缓缓垂下头,长发凌乱的散在她额边,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我不知我父母是谁,否则也不会成为镇子里任人欺辱的奴隶。”她说的极慢,一字一句都像是在缓了很久后才终于有力气讲出:“若你一定想知道我的身世,大可以去寻找城东那颗将我养大的果树。若不是它日日结出果子供我果腹,我也不可能活到今日。你去寻它便也替我问问,我的爹娘到底是谁。”

    她语气平静但字里行间又全是嘲弄,可偏偏就是这样让魏裕鹰都沉不住气的无稽之谈却没有一句不是实话。

    十几年前,刚醒来的她便与其他孩童有所不同,且不论饿了渴了从不哭爹喊娘,甚至在那个清晨之前她根本回忆不出有关幼年的任何往事。

    唯一知道的只有那颗一睁眼就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古老桑树。

    绿色的桑叶在风中摇摆,乱颤的枝丫把灰蒙蒙的天空切割的七零八碎,冰冷的水汽从缓缓流淌的桑江上吹来打在她稚嫩的脸上——这是她所能想起有关自己的最远古的回忆。

    再后来,没有遇到银铃之前,日子虽然自由随性,但还是每日都会在和傅凌那群小男孩东奔西跑后于太阳落山时看着他们各回各家而感到孤寂和落寞。于是她便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只要感到孤单便会手脚并用地爬上树爬上城楼沐浴着晚风,趴在粗壮的树干或者瓦片上眺望着远处的雪山。

    万家灯火在她的脚下连成一片一片的热闹和天上浩繁的星子天河遥相照应。

    所以她一点儿都没撒谎,在每个挨饿无食果腹的日子里,她的的确确是就着从雪山上留下来的桑江水和日日都会结许多果的甜梨树来熬过一天又一天,直到后来遇到了那个会跟在她屁股后面一会儿想吃鸡一会儿要吃饼的奶娃娃,她这才主动敲响了奴隶管事家的大门自愿入了奴籍,只为给她们姐妹俩寻一个有瓦遮头的地方。

    可即便是这样诚实的回答,柔桑也知道魏裕鹰被她搪塞的不悦。但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隐忍下来没有追问,只是沉吟片刻后冷哼一声转身继续向廊道尽头走去。

    玉杖笃笃地敲击着地面,魏玄壑举着火把在前方开路,魏呈礼则打量着两侧金灿灿的壁画,只有傅凌欲言又止。

    片刻后,他终于忍不住俯在柔桑耳旁悄声道:“桑丫头,你……也觉醒了念力?”

    柔桑挑眉,尚不确定他何出此问,也只装作了然于胸的瞧着四周环境。

    “你可知方才在山腰平台上,那诡谲的风雪将所有人都迷了眼,”他瞧不见少女略微错愕的神色,又怕前方几步之遥外的人回头呵斥,语速便急了起来,“但待到风雪消散后,周围人都被冻成了冰雕!而活下来的,除了念力高深的大长老他们三人,便只有你、我……和铃儿。”

    “而且我同你认识这么久,我竟不知你身上的念力如此高深,大长老二长老想用念力试探你,却都被你全数化解了,你能否同我讲讲,你是何时觉醒……”

    后面的话柔桑没听进去,她低头望着向自己的手掌突然明白了许多先前的疑问。先是无端乍起的风雪,再到漫天寒意里快将她吞噬的蛊惑之音,而今傅凌又提起自己“高深的念力”。

    如果说一次潜入藏典阁是巧合,那这两年来都未曾出过意外甚至那日魏裕鹰亲自出手都没将她抓住,那便一定是事有蹊跷,只是这蹊跷她如今还拿不准是和她的身世有关还是和那个日复一日出现的梦境有关。

    “……桑丫头,若是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尽管问我,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

    “傅凌哥,那你便告诉我,铃儿现下到底如何?”她清咳两声用同样冠冕堂皇的理由打断了青年的喋喋不休。

    “这……铃儿她……她的确是被送回了魏府,魏玄壑也的确给她喂了几颗灵药,只是现在醒没醒我确实不知……”一句话将傅凌其他的问题都堵在喉头,他想问又怕自己说错些什么。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等出去见到铃儿再说吧。”望着周遭栩栩如生的壁画,她现在实在没什么力气与傅凌攀扯。只觉得那些一直以来那些隐藏在黑暗里的怪异此刻正如同一颗颗被埋藏在泥沙里的珍珠正随着这条廊道的前进即将一点点浮出水面。

    “好……”青年闻言尴尬的抿了抿嘴沉默了下去。

    瞬间,不见首尾的漆黑廊道里只剩下了火把噼啪的爆裂、几人沉重的呼吸和或快或慢的脚步。一行人行的小心翼翼,时不时会有不知来处的微风将魏玄壑手中的火把吹得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