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里，廊道两侧的壁画便愈发精美，甚至连魏呈礼和傅凌都各自掌起一团火焰端详起来。就着他们手中熊熊燃烧的火光柔桑第一次看清了这条不知道被掩埋多少年的金碧辉煌里所刻画的人物。

    从茫茫的瀚海戈壁到无垠浪漫的海洋，岁月卷挟着故事的变迁一路向北来到了这片背靠连绵雪山冰原的大地上。

    恍惚里，柔桑甚至看见了无数个匠人将明媚的色彩一点点精心的勾勒其上，他们怀着敬畏虔诚的心仔细雕琢着每一处线条，以至于当那道长身玉立的身影张开怀抱容纳万物般立于雪山之巅的时候，柔桑甚至能感觉到他仿佛就站在自己的眼前。

    乌黑的长发在空中飞舞，烈日的光芒穿过他的发丝照彻整片繁华的城邦。他的脚下，有人正在为他修建高耸入云的宫殿，有人正四处奔走为他贡上最豪奢的珠宝，甚至还有人匍匐在地将双手高举过头顶献上最诚挚的谦卑。他们顶礼膜拜着，仿佛他便是千年前唯一的信仰。

    只是故事总有转折。

    魏玄壑伸手扣了扣壁画上的金箔，打破了长廊中长久的寂静：“爷爷，这位人类半神看起来也不过如此。”

    他自负的令柔桑想笑，只是眼高于顶的公子哥当然不知道他现在的表情在别人看来有多滑稽。他抬手抚过那些金光灿灿的线条，最终停留在了十二道身影与孤身一人的半神对峙的场景。

    “所以焚尽外界的灭世浩劫都是因他而起？以前当真有神明存在？”无知的青年望向身旁的老者。

    玉杖笃笃地敲击着地面，在空旷寂寥的廊道里发出阵阵回响。魏裕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缓缓开口：“约莫一千年前，这片大陆的确是在由神明掌管。那时候的人们信奉着天上各式各样的神灵，每年都会将足够多的贡品投入落星海，听闻只要贡品合了神明心意，无论什么样的愿望那些活在云端之上的神明都会亲自下界来替他们满足。”

    狭长廊道里，苍老沙哑的声音带着些许斥蔑与不屑为一行人描绘着久远的故事。

    “只是神明冷漠无情，他们的照拂从来都只给自己青睐的生命，要知道即便当时有许多人都倾家荡产将自己所能掏出的全部财产都投入海中，却始终得不到神明的一丝回应。于是后来便有人站出来开始质疑神明的自私和不公。”

    “凡人也敢反抗神？”火光将表魏玄壑的表情照映的更加夸张。

    “凡人自然是不敢反抗和违逆神意的，但你忘了这世上还有一种能操纵风霜雨雪火雷草木的人，那便是念力师。”老人手中的玉杖无情地敲击着地面，“而千年前第一位开创此等神通术法的人就是众人口中的念力师鼻祖，也是这位属于人类的半神。”

    “只是可惜，当时那群目不识丁身无长物的普通凡人觉得念力师的存在违逆天逸会招来神罚，所以一直处处打压诛杀我们，甚至还一度将我们贬低为‘邪术师’……”

    ……

    在魏裕鹰讲的故事里，壁画上描绘的伟大念力师用一己之力为他和万千其他念力师正名。

    他辗转各地救出那些彼时被普通人或囚禁或驱赶的“邪术师”将他们联合在一起，创造了当时人人即向往又惧怕的城邦——苍枫城。

    传闻正是因为苍枫城的建立才有了越来越多的人不再仰望和惧怕天上的神明。

    那时候的任何人有任何恳求，只要带上供奉放置于苍枫城北门外的祈愿台就必然会被神通广大的念力师满足。时移世易，在这样互惠互利的举措下，普通人便也渐渐不再惧怕他们曾经喊打喊杀的“邪术师”。毕竟，相比于遥不可及的神明，那些天赋异禀的念力师反而逐渐变成了更能轻松满足他们愿景的存在。

    然而一切的都会有代价，念力师鼻祖想要代替神明的漫漫长路也必然不会一帆风顺。

    随着落星海中越来越少的人类贡品，高高在上的神明终于发现了凡人妄想与之比肩的狂妄。在这位念力师鼻祖所筑的御神阵法完成的那一天，神族的大祭司率领十二神使从云端降于人间，对自古以来憧憬仰赖他们的凡人亲手发动了战争。

    他们降下万千劫难，挥挥手，从海岸到冰原的无数土地便被神火焚为灰烬，更有数不胜数的天下生灵在那场讨伐战争里化为齑粉被一并抹去。

    只是到最后，在这个久远到已无可追溯的故事里，却没有赢家。

    高高在上的神明没有占到上风，人类的念力师大军也接连溃败，就连于万千人眼中可看神明的念力师鼻祖也身负重伤。

    “战争虽然只持续了十五个日夜，可生灵涂炭的却是整片大陆。”魏裕鹰抬手抚摸着壁画上的留白不免感叹：“若不是我们自己的‘神明’最终以献祭自身全部力量为代价，和神族大祭司同归于尽，也许新枫镇这片最后的净土也会随那场战争一起湮灭。”

    壁画中无可考究的历史繁杂冗长，一如这记载了念力师鼻祖一生丰功伟绩的长长廊道。

    莫名的暖风从远处袭来，魏玄壑听得目眩神迷，身后那始终垂头一言不发的少女却发出了一声轻笑。

    他恼然回头准备斥责，撞上的却是少女暗夜寒星般澄亮的眼神。她轻蔑的望向沉醉在遥远历史中的老者：“最后的净土么？”

    那声音不大，却字字珠玑：“你们议事会打算把这个弥天大谎撒到什么时候？”

    “什么弥天大谎？你这贱奴在胡言乱语什么？”魏玄壑不明所以。

    “看来连你也不知道。”寂静廊道里，驻足的几人神色各异。柔桑迎着魏裕鹰狠辣的目光望了过去：“藏典阁里，你们处心积虑藏起来的那宗红色密卷便是百年前你魏家先祖被流放此地时所著。”

    “你们的先辈于弥留之际对自己在外界所做罪行心有忏悔，可哪里料得到自己的子孙却草菅人命妄图只手遮天。”她抿了抿干裂的唇，漆黑的眸子里映出面色愈加阴狠的老者，“他呕心沥血写下整整十篇卷宗以劝诫日后被逐进苍枫城的后世，其中不仅包括外界所见所闻各式风物，还包括了他自己所知晓学习的正统历史。”

    “‘千余年前，神族大祭司率十二神将降下天罚，我族最强大的念力师以燃烧血肉神魂为代价铸成结界笼罩了苍枫城周边，阻止了即将蔓延的神火。只是可惜随着时日变迁神力逐渐消退，遂结界之外周边各城自发达成统一，每百年将其加固。与此同时，结界之内则成为了放逐……’”

    随着少女的缓缓复述，明灭火光下魏家三人的脸色变了又变：“——放逐你们先祖那群在外做了罪大恶极错事的牢狱之地！”

    “弑神大战结束后，神罚留下的黯焰的确烧了许多日无法熄灭，但被焚毁的土地只不过千年前的古苍枫城周边百里有余！可你们却编造出……”

    少女话未说完，魏裕鹰便以手握爪迅速袭向少女脖颈。

    “你们……你们每日宣扬外界被毁，来……来蒙蔽城内百姓心智，自己却千方百计想离开这里……”柔桑被掐的面色通红喘不上气只能用尽全力地扯着老人的手臂。

    “女娃娃，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魏裕鹰虽然面色狠戾，但却并不想要她的命。在他看来，此处狭隘压抑，这个女奴激怒他无半点好处最多也只是在那些典籍中得知了什么后年轻气盛为那些小民鸣不平而已。

    “即便你所说是真，你可又去过外界？知晓外界如今是何模样？小姑娘，虽然我不知你为何有这般异能，但我依然可以不用念力就杀了你。”老者虽然语气平平，但目光里的阴狠却让人难以忽视。

    “你杀了我……就……就再也别想出去了……”面容狼狈的少女虽然脖颈疼的厉害，眼前也逐渐发黑，但心里却并不慌乱。她此刻公然挑衅一是为了验证那段历史的真假，二则是要确定自己是否足够重要，三更是打算诈一诈魏裕鹰是否知晓其他穿越结界的方法，但如今看来魏裕鹰这么多年的计划也一直是在摸着石头过河，甚至他也并不知晓这座开凿几十年的冰窟里藏着怎样的秘密。

    “哼！自作聪明的人历来没有什么好下场。”寂静渗人的长廊里，此刻只剩下少女难受的呜咽。一旁的傅凌更是震惊于柔桑口中所谓“真相”。

    在他刚反应过来想为柔桑求情的时候，一向刚愎自用的大长老就只是冷哼一声，将手中少女弃如敝履般丢在地上。

    自作聪明么？也许吧。

    柔桑捂着喉间咳了几声，望向远处漆黑一片的长廊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