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神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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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此间神明

    在雪山山腰开凿一座这样精美地宫殿如何费时费力柔桑根本没时间思索,她只知道她眼前的一切都华美而绚丽。在看到刻满各种神秘符印的弧形穹顶上开出的巨大天窗,她才意识到他们行在那条长长廊道里的时候一直都在向上爬坡。

    阴郁的天光从覆满琉璃的天窗撒进大殿,无数的纱幔金丝串成精致的卷帘,薄如蝉翼的华美绡幕垂坠至地面错落有致的悬挂其间,柔桑甚至能看清窗外滚滚翻涌的云团。

    想来这里定是离苍嶷山巅更近了,呼啸的山风时不时会把雪花吹入不知被谁半开的天窗。

    绡幕便随风飞舞,似层层迷雾般阻拦着闯入者的视线。

    柔桑迈步走向更深处,刻着四季与八种不同元素的白玉石柱随着少女的步伐缓缓后移。

    高逾数十丈的十二根柱子,每一根都刻画着复杂且精致的文字,那些文字古老而生涩,柔桑只能根据曾经看过的书籍里的各种记载勉强拼凑才猜测出个大概。除去常见的金木水火土,多出来的石柱上竟然分别刻画着雷电和生死。

    只是少女依稀记得,在她偷偷翻阅过的那些典籍里,唯有天上的神明才能真正掌控生死。

    难道……千年前那个号令四海的念力师鼻祖真正成了众人口中的“神”吗?

    难道当真是因为他妄想取代神明从而招致神罚引来天下劫难吗?

    柔桑不解,他抬手将如云如雾的层层纱幕拨开,珠玉叮叮当当撞击,在她耳畔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她仔细聆听,竟恍惚间觉得那像是一首久违的颂歌,在欢迎她踏入这片孤寂了千年的领土。

    封存千年的殿宇尽头是没有光的。

    天光和烛光都在九重阶梯之前被斩断,但即便如此纱幕被揭开的一瞬间柔桑还是能清楚的看到她这一生都不会忘怀的画面。

    黑暗静谧的阴影里,浑身散发淡淡光华的男人假寐一般斜倚在一座雕有繁杂符印的王座上,他以手撑头静静地闭着双眸,宽阔的肩膀上高傲的立着那只日日逡巡在新枫镇天空之上的巨大苍枭。

    ——这……就是……那位人神吗?

    他看起来没有戾气没有杀意更没有雕像上睥睨一切的傲气和传说里横扫一切的冷厉,安静的仿佛只是睡着了。

    “嘎————!”

    刺耳尖利的鸟啼将柔桑的思绪唤回,她这才彻底看清那只每日都会盘旋在新枫镇头顶的巨大鸟儿。

    它昂着头颅,孤傲地站在男人的肩上,锐利且明亮的双目反射出少女瘦弱的身体,锋利的爪尖在黑暗里泛着森森寒光。

    柔桑抿抿唇,在与它对峙片刻确定它的确没有敌意的情况下才再次鼓起勇气缓缓登上台阶。

    一阶。两阶。三阶……

    即将来到第九阶时,苍枭抖了抖泛着灰暗华彩的羽毛,歪着脑袋又怪叫一声后突然腾空而起。张开的双翅威压十足,扑腾着将地面上散落的雪花和灰尘卷到空中,刺耳嘶哑的叫声也在空旷的殿内阵阵回响,让柔桑分不清究竟是警告还是迎接。

    “我没有恶意!”细小的风旋在平台上卷起,柔桑尽力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一遍遍于心中祈祷着神明的保佑和体恤。

    她只是想搞清那些困惑她的秘密,除此之外她绝无冒犯之意!神明也好,人神也罢,如果能听到她的祈求,就请不要再阻挡她追寻身世的道路!

    少女以僵硬的姿势半跨在台阶上,许久,也不知巨大的鸟儿也不知听没听懂她的话或是感受到她释放的善意,只是扑腾了几下后镇定下来重新落回了男人的肩上。

    苍穹的风仍旧吹不开浓重的乌云,却又把几片雪花带进了天窗。

    柔桑长舒一口,却发现苍枭像是被什么吸引了注意,也不再注视蹑手蹑脚登上阶梯的她,而是侧头望了望天窗外的云层,凌厉的眼神竟然在阴暗的日光下和着点点烛火黯淡了许多。

    柔桑一遍遍小声祈祷着靠近那方王座,终于在胆战心惊里彻底看清了那张美的惊心动魄脸。

    那是她穷极一生都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样貌,那样的神圣清隽却又摄人心魄。

    没了雕像上睥睨万物的不可一世,也不似壁画中长身玉立英姿勃发,现在的他双眸紧闭,脸色苍白的没有任何表情。

    这个众人日日祈求活在传说里的神明此时像是睡着了般沉眠于某个安然恬静的梦乡。

    明明那样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苍枭卷起的风中有一朵雪花打着旋儿落在了他纤长的睫毛上,转瞬便化成了水珠遁去了踪影。有些散乱的玄青的袍子里有无数金线宛如腾龙般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流动生辉,衣襟半敞处是苍白到毫无血色线条分明的锁骨,仿佛醒着时只是一位闹脾气的贵公子觉得拘束所以随意拉扯散开。

    但更夺目的是那一头如丝如瀑的银白长发,一如巍峨屹立的苍嶷雪山是这片大地上最瞩目的明珠,在日月交替下始终散发着独属于它的光芒。

    若不是苍枭突然跳至王座椅背上,打破了所有的静谧美好,这一切看起来就像世人传说里最美的画卷。

    巨大的鸟儿歪歪脑袋,喙里发出嘎嘎的嘶哑叫声,像某种来自黑暗深处的咒语反复的在殿内回荡。

    这般大的动静本该惊醒苍嶷山颠的一切生灵,可缓缓靠近的少女却仿佛无知无觉,看得痴了般目光渐渐变得涣散起来。

    许久,四周终于归复平静,少女的步伐越来越近,鸟儿却没再有丝毫动作。它就那样高高地站在王座上,像柔桑端详自己面前的男人一样仔细打量着柔桑。

    风从天窗灌了进来,把薄若蝉翼的纱幔吹得簌簌作响。

    柔桑不自觉地蹲下,静静凝视着这个铅华弗御的男人。

    望着阴影里他仿佛刚染过血般微张的双唇,某个念头突然在少女心中升腾而起。

    他……是受伤了吗?

    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肌肤。染了血般殷红的唇。散乱的衣襟。

    这样的容貌,让她着实无法和那个记载着中杀伐果决的人神联系在一起。

    壁画上,他以雷霆之怒号令八方元素弹指一挥间便将一座城池湮灭;传说里,手持长戟站在苍嶷山颠睥睨着亲手创建的城邦里万千子民匍匐跪拜。可这一刻,也只是这一刻,她竟觉得他像曾经某位认识许久的挚友,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的脸她都能感受到他的过去的音容笑貌。

    不是萧瑟肃杀不是睥睨天地,而是纯真的如那个梦里少年般的率直热烈和明朗。

    不知不觉间天窗外呼啸了千百年的风停了。

    纱幔慢慢归于平静,只是男人额角的发丝竟有一缕不经意被吹落出来。

    苍枭的目光里,少女竟然很自然地抬起手像对某个亲切老友一般那,轻柔的将男人的发丝替他拢回耳后。

    只是在就少女温热的指尖与那束冰凉发丝接触的一刹那,孤寂了千年的殿宇深处发生了风云突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