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神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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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远古的恨意

    只一眨眼,男人与苍枭的身体便陡然化作团团雪雾,瞬间将满脸惊愕的少女卷入其中。

    一颗颗细碎的冰砾宛如刀刃般飞速划过少女裸露在外的肌肤,一道道微微不可见的血痕出现又愈合,被迷地无法睁眼的柔桑只觉得火辣辣的痛感与不孔不入的寒冷钻入她的四肢百骸,挣扎无门又逃脱不得,仿佛这场仪式就是为了折磨她而出现。

    她死死咬着唇,突然一道怨毒的声音响彻大殿。

    “你知道那种恨么?!”

    ——是谁在说话?!

    熟悉的男声嘶吼着,其间的不甘和满满恨意如把把利剑刺穿她的七窍五感直击她的心灵。

    “那种恨比万年不化的玄冰还刺骨,比湮灭神明的火焰还炙热!”

    “是你把撕心裂肺深入骨髓的恨意种在我心里,是你用绝望一点点将它滋养长大……是你让我看清神明虚伪丑恶的嘴脸!”

    “也是你亲手教会我只要毁了自己珍视的一切就能站在顶峰!你怎么能忘?!怎么能忘?!”

    那满腔的恨意和着酷刑般的雪雾将少女卷至半空,她甚至分不清那恨极的呼啸到底是来自外界还是自己的心底。

    强烈的情感如同从山巅奔涌而下的洪水一眨眼就要将她淹没,她像是四处寻找浮木想要靠岸求生的浮萍,周围的一切都是汹涌蓬勃的不甘与绝望。

    ——你是谁?你如此恨的……又是什么……?

    她张张口,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只有身体的痛楚与心中无处发泄的情感层层交织。

    鄙夷、绝望、不甘、愤懑,到底是怎样的人才会有这样浓烈的恨意?又是怎样的事将这些痛楚一一放大搅拌才能调出这一味似乎只有荡平一切才能平息他怒火的百炼毒药。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眼前的漆黑宛如毒蛇般从四面八方急速爬来,记忆便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

    自愿入奴籍的那段时间里,镇里的念力师后代们为了巴结不可一世的魏家独子便常常跟着他一起欺负他们这些没有靠山的孩子。

    他们会把傅婶刚偷偷塞给她的干饼抢走踩碎,会把她从吃剩的宴席上讨来要带给铃儿的鸡腿丢进泥里践踏。会围着她大笑骂她是“小偷”,会在把她推进雨道溅了满身泥泞后说她是“没有父母的野种”。管事会将她和玲儿分配在刚死过人的偏僻小屋,会一次次克扣她们本就少的可怜的工钱,还有那记忆犹新的森森寒夜里根本无法入眠的饥肠辘辘……

    所以,她恨啊……怎么能不恨呢?

    那被踩碎践踏的又何止是一块饼一只鸡腿,被推在烂泥里脏掉的也不只是她本的衣服和手臂,曾几何时她也恨不得将这些只会阿谀奉承的小人通通剥皮拆骨!

    以至于时至今日,她仍会常常痛恨丢下她的爹娘、不会念力的躯体和每每看到身边人遇险却无能为力的自己。若不是那荒诞怪异困扰自己童年至今的梦和别人口中天赋异禀的身体,她也就不会总是妄想离开这里,更不会知道新枫镇背后魏家一直以来隐藏的秘密!

    所以怎么能不恨……怎么能不愤怒呢?

    可……这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陡然间,四周渐渐变得温暖明亮起来。

    一只香气四溢的鸭腿被递到到她的鼻前:“姐姐!快来!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那是傅凌哥刚进议事会的时候打包了一整只鸭子让银铃带回来给她,她至今还记得银铃得意洋洋的样子。油纸包渗透了妹妹的衣服,但她仍然毫不嫌弃的抱在怀里,只为自己吃到的时候仍是温热酥脆的。

    “桑丫头!来,那着!特意给你留的饼!”和蔼可亲的妇人一如往常的从最后一锅出炉的饼中拿出两个递了过来。

    ——那是这座镇子里唯一不会嫌弃她和银铃的一家人,更是会在其他孩子欺负她们时站出来带她们回家的一家人。

    “桑儿啊,即便不会念力也莫要自恼,强者之上还有更强者。”满头花白的慈祥老人坐在饼摊旁笑意融融地望着她:“念力的高深并不能衡量一个人的品性,也并非所有念力师都像魏家那几人一样。你总说讨厌念力师,可念力只是一种能力和工具,在心存善念的人手里它便能化朽为奇成为助力,而在满心歹念的人手里它则是杀人兵器。所以比起能力的高低,品性才是一个人最宝贵的东西。”

    ——那是她最敬重的傅家爷爷最常对她说的话。

    还有……

    那是……

    “小鹿,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吗?”梦里,清瘦的白衣少年眉眼弯弯地依靠在她的身边,他的笑容那样温柔明朗。

    ——是的。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雪雾里,她无意识的喃喃开口。

    这一刻,她突然从无尽的恨意中幡然醒来。她猛地睁开眼,直直望向眼前惨白转动的雾团。

    风雪弥漫间,尽管手臂上仍旧有细小的伤口在不停地撕扯愈合,可那双漆黑明亮的眼里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和清明。

    过去承受的痛楚遭受的侮辱的确像是刺骨的利剑,而被烙印在心底的伤痕也许永不会愈合,可这一刻她清楚地知道若就此沉沦陷入仇恨的泥沼就会永远爬不出来。

    所以她不能恨也不要恨!

    曾以为自己会孤寂一人走完一生,可如今再回头看时才惊觉身边已经有了那么多可以在乎和信任的人。仇恨也许是一种强大的力量,可支持她一路走过来的并不是那种扭曲的情感,也正因如此她的勇敢才没有变成鲁莽,坚持没有变成偏执,爱护没有变成占有。所以现在的她更不能在此处被打垮,妹妹在等她,傅婶还在等她,傅凌哥在等她,那个梦里的少年也还在等她……

    “也许他根本就不存在呢?”

    这次,那个怨毒的声音平复了下来,又变幻成了那场骇人风雪里低沉悦耳蛊惑人心的声音。

    “他,一定在……一定在某处……等我……找到他……”

    少女喑哑的嘶喊着,可每一个字都被旋转的雪雾吞噬至无声。

    许久后,那道声音突然夹杂着某种不明的意味低低笑了,片刻后便随着逐渐散去的雪雾一同消失在了空旷寂寥的殿宇中。

    如梦初醒般跌落在地的少女根本来不及反应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四周残余的雪雾便化做一团银白的光芒叫嚣着向她袭来。

    “尔等凡人胆敢毁吾身躯——”不可一世的低喝经久回荡在大殿中,熟悉的声音里尽是嗜血与癫狂:“那便将尔等躯体献给本尊——!”

    浑身是伤的少女下意识的向后躲去,那团白影却在接触到自己身体的一瞬间就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