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敲开的时候，傅婶正红着眼睛一脸焦急。看到来人是柔桑，她神情才微微松懈，忙拉住少女朝院内走。

    “桑丫头，你们在雪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方才我们家傅凌把铃丫头抱回来的时候，她脸都是青紫色的，我一摸冷得跟冰块似的……傅凌请了议事会最好的医师但也是束手无策，这……这可如何是好……”说着她就开始抹泪，柔桑和铃儿几乎算是她看大的，于她而言她们俩如同她的两个女儿，如今看到其中一个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她当真是宁愿拿自己的命去换。

    “傅婶，你别哭……先带我去瞧瞧铃儿。”见待自己如亲人的婶婶这样，柔桑也哽咽起来。

    她深吸口气，压下自己的情绪，加快脚步就跟着妇人往屋里走。

    镇子里普通人家的院落都不大，一眼就能望到头。柔桑跟傅婶踏进卧房的那一刻，正见到傅凌脸色有些苍白的坐在床边守着床上的人。

    她开口唤他：“傅凌哥，铃儿她……”

    话未说完，正在沉思的青年像是被吓了一跳般转过身来直直望着她，那眼神里是她从来没见过的疏离和恭敬。

    他不容自己问完话就蹭的起身冲她深深地拱了拱手：“傅凌……拜见神尊大人。”

    “神尊……？”

    两个字让柔桑怔在原地，她不知道自己昏迷的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而且出于某些顾忌她也迟迟没敢开口去问牧知川，所以当面前这个从小一起玩到大的青年突然在自己的面前表现出十分的谦卑和敬畏的时候，她竟然不知道如何开口说明一切。

    “我……我不是什么神尊，傅凌哥。”她伸手想将青年扶起，却被他轻轻躲过。

    “傅凌！你这是做什么！你怎么……”

    “娘，你先出去。”青年坚定地摇摇头，将不明所以的妇人推出屋外，“有些话我想和神……桑丫头单独谈谈。”

    门被青年阖上，将妇人的埋怨彻底隔绝，柔桑下意识地叹了口气，试探着问：“傅凌哥……你和铃儿都还好吗？雪山上发生的事情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但你口中的神尊真的不是……”

    “有劳神尊大人费心了，若不是您及时出手救我一命，惩治魏家三人，恐怕以后还会有更多人遭殃。”青年打断她，后退一步和她拉开距离。他神色复杂地低着头，即便刻意压制着情绪但柔桑还是能听出他语气里淡淡的责怪。

    “至于铃儿，医师们的确都束手无策，也许只能依靠魏家炼制的续心丹来吊命了。”他又拱拱手，将身子压的更低：“所以您放心，您交代我的，我定会一一做到，在您回来前照看好……苍枫城。”

    “交代……你的？”重复着青年的话，柔桑感到迷茫和不知所措。

    什么惩治魏家三人什么续心丹，所有的所有她就像一个局外人一概不知。她环视并不大的房间，却并没有找到那个能为她解答一切的身影。

    “傅凌哥……我……”受不了这般压抑气氛的她沉沉吐出一口气，打算将一切和盘拖出，可话到嘴边还未说出口，就被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

    “你说了他也不会信的。”

    那声音危险低沉，一如暗夜中涌动的河流，他语气淡淡的为她剖析着血淋淋的真相：“告诉他千年前的人神没死？还是告诉他雪山上的种种是被我占据了身躯？魂魄共生之事尚且荒谬，你又要如何解释你这副念力不侵的身子？”

    “苍枫城时至今日三千余人，即便是外来流放的念力师也皆已成年，唯独你幼时便独居在此，无父无母不知来处，你如何解释？山腰风雪冻死的那般多人，独独只有你身无念力毫发无伤，还有你一触即开的殿门，你又当如何解释？”

    那声音低低笑了一下，由远及近而来：“即便你一一解释的清，你以为他、他们就会信么？”

    “柔桑，你本就不属于这里，别浪费时间在这些无关紧要的凡人身上。”他在她身后站定，轻唤着她。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名字被这种危险而蛊惑的声音叫着，一刹那她只觉一股凉意从心底漫开。

    身世之事她一直讳莫如深，从前傅家爷爷和傅婶也问过她关于爹娘的事，甚至在她说不记得之后还带她在周边挨家挨户敲过门，可最后仍旧一无所获。

    所以诚如无所不晓的神明所言，她的确不记得自己的爹娘，不记得自己的从哪里来，而往常别人问起她也都是笑嘻嘻的搪塞过去。但此时，当所有她想隐藏的秘密都被人挖掘的一览无余的时候，巨大的无力感便汹涌而来，几乎瞬间就让她失去招架之力。

    想反驳却又无从开口，只能恼怒地望向神明。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一定要选中我，就因为我这副“特别”的身体吗？

    ——如果是这样，你大可以直接拿去用，何必还要还给我呢？

    ——还是你知道关于我的身世？所以才故意如此？

    她在心里质问，然而回答她的却只有神明意味不明的笑意。

    最后还是张傅凌见到面前的少女脸色不太好的望着空空如也的地方，接连唤了几声才将她唤回神来。

    “我没事……傅凌哥。”一下子清醒过来的柔桑勉强笑了笑，深吸了口气。

    旁人总以为有个神明在侧能满足自己的愿望是天大的好事，可要知道总被人窥视心绪任谁都会觉得别扭。而且不得不说，柔桑今日深呼吸的次数比以往都多的多，即便不知道以后会有什么样的经历，但这一日之内的剧变已经足以让她料想到未来可能会发生更加超出预料的事情。

    她赌气似的扭过脸走向躺在床上的少女，望着那张恬淡到像是睡着了的脸庞，似乎下定了某个决心。

    握过妹妹仍旧冰凉的手，她望向傅凌：“你刚说的续心丹是什么？”

    青年闻言愣了愣，然后从腰间拿出一个精致的瓷瓶：“这不是您之前交给我的吗？您说‘这药虽不是什么好药，但用来续凡人的命也足够了’。”

    “不是什么好药？”柔桑接过瓷瓶，刚打开封盖，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就扑鼻而来。她忍住作呕的冲动，忙不迭地望向一旁好整以暇的牧知川，然而回答她的并不是无所不知的神明。

    傅凌将药重新盖上放在银铃枕边道：“您先前在风雪里被冻得昏迷的时候，魏裕鹰命魏玄壑也给您喂了两颗，然后等我们刚进大殿长廊没多久您就醒了。想来这药的确功效非凡，只是不知魏家是用什么做药引药材的。”

    青年的目光带着对知识的恳求，而柔桑则是用求助的目光望向牧知川。傅凌不明所以，顺着眼前少女的视线望过去，只看到自家老旧的屏风。他刚想开口询问少女身的神明是否遇到什么棘手的问题，就见到面前坐着的柔桑突然捂住嘴冲出了屋子。

    连忙跟上的傅凌还没搞明白什么状况，走进院子就见到少女正扶着院内唯一一颗枣树不停地干呕，一边呕还一边吸着鼻子掉着眼泪骂骂咧咧着什么。

    夜色深深，月有圆缺。

    并不宽敞的院落里，有人喑哑叫骂，有人哭红眼睛，也有人连连叹息。唯有站在门扉处冷眼旁观的神明嗤之以鼻地吐出两个字：“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