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渔的论文答辩终于到了。阿吉没有去参加，因为她要去采集血样，然后和琛琛一起去见一个人。

    答辩会几乎坐满了人，陈渔没想到会来这么多的听众，连系主任也赏脸来参加。她突然有些紧张。便在心里重新回顾了一下演讲的内容，然后默默地对自己说，“你很好！”她今天把头发编起来，化了淡妆。她的父母也坐在观众席给她打气。整个演讲持续了四十分钟，比预计时间多了五分钟，过程很顺利，直到——心里系以严苛出名的江教授问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陈渔心里没底。这篇论文是她和Alex合作的，Alex对这一部分更加了解。陈渔正想着应该怎么和这个教授周旋，一个声音说道：“我可以回答这个问题吗？”

    陈渔循声望去，是Alex！

    他什么时候来的？陈渔的心跳骤然加速。Alex回答了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努力压制住思绪，才意识到还有人在举手提问。待整个环节结束的时候，Alex不见了。陈渔从人群里挤出来，到处寻找他，却不见踪影。她颓然地站在那里，心里满是恼火。来都来了，为什么又走？难道连和她说两句话都不能？她路过Alex从前的办公室，停下来拉了拉门，没有锁。里面是空的，新的人还没有来。陈渔径直走进去，站在窗前向外望，窗外刚冒出新芽的大树，满眼春色，她的心里依旧是寒冬。

    “你是来找我吗？”

    陈渔吓了一跳，转过身来。惊恐的眼神立刻平静下来。

    Alex走过来，“我想知道你对我的感觉。”说完便抓着她的双肩，慢慢地靠上来。

    陈渔没有动，任凭他的气息包围了自己。这个吻有点咸。Alex用手把她的眼泪擦干，“所以你对我也是有感觉的，是吗？”

    陈渔点点头。“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找你！我落了东西在你这。”

    “是什么？”

    “我的心！”说完，Alex把陈渔拥进怀里。

    陈渔的妈妈远远地跟着女儿，却发现突然跟丢了。等找到时，看到的竟是陈渔与人相拥在一起。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自己的女儿吗？可这一头白发除了她还会是谁呢！

    “渔渔？”她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两个人停下来，陈渔立刻从Alex的怀里挣脱出来，手足无措的站在那。

    “阿姨你好，我是Alex！说着伸出手来。”

    看着Alex微微震动的淡色眼球，她心跳也漏掉了半拍，立刻知道了Alex是什么人。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转而看着陈渔。陈渔看到她眼神里的失望和问号。

    陈母转向Alex，“孩子，我对你个人没有偏见。我只是对你们在一起不赞同。你要明白这其中的区别。你们在一起不适合。”

    “妈！我不想再相亲了。”

    “你也不要结婚了是吗？”

    “如果唯唯诺诺地过一辈子，我宁可不结婚。”

    “你想孤独终老，永远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是不是？”

    “现在谈这些太早了！”

    “不是太早，是太晚。一段没有未来的感情只是浪费时间，渔渔——”

    “可是有未来的感情就能走到终点吗？”

    “你已经不小了，快三十岁的人了，不能再感情用事！”

    “正是因为我已经是成年人，所以，我知道，我没有感情用事。我为此挣扎过，现在我想明白了。”

    “你还是太单纯！”

    母女俩越吵越凶，Alex试图调节一下，“我理解您的心情，把一个白化病孩子抚养长大，需要极大的勇气，也要承担很多心里上的痛苦。陈渔她现在27岁，是一个世界观成熟的成年人。您对她的抚养义务早就完成了，现在或许可以把重担交给她自己，让她自己决定要往哪里走。”

    陈母听不进去这些大道理。“你根本不知道未来你们要面对什么，你也不知道为人父母始终都要为他们负责任！否则她未来会埋怨你，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

    “我没做过父母，可能无法百分百地感同身受，但我看见别人是如何做父母。爱有千百种，捧在手心是爱，放手让其勇敢尝试也是爱。您好好把她养大了，养的很优秀，已经很了不起了。”

    听到这里，陈渔哭了，“妈，你希望我一辈子住在家中，活在你们的羽翼下吗？三年后我三十岁，妈妈你就六十岁了！”

    听着这些惊人的数字，陈母的心猛地一沉。“如果当年我知道我会生出一个这样特别的孩子，我可能选择不生，这样你就不会活得这么艰难，做现在这样的选择！你可知道我的心在滴血！看着自己的孩子宝贝遭人侧目，被视作异类，你却无能为力的时候，你就能体会我的心情！”

    “我知道，对不起，妈。我给你带来了很多痛苦。但是相对于从不存在于世和现在的我，我选择现在好好地活着。到底要怎么活着是幸福都是自己的心里游戏。我现在想对你说，我很好，很优秀！所以你现在可以放下那些负罪感，别在自我折磨了。”

    Alex牵着陈渔的手，两个人想要离开。

    “等等！”陈母喝道，“我想见一见你的父母，我倒要看看他们能不能同意你们在一起！”

    两人停下来。陈渔立刻阻止母亲，“妈，我们的事，就让我们自己做主吧。”

    “你怕了？还是你早就知道他们也不能允许你们这样做？”

    “我的母亲，她让我自己做主，我很感激她。”Alex说。

    “她真的是你的亲妈吗？”陈母愤慨地反问道。

    “不是，她是我的养母！但她很爱我，把我养大，为我的付出不比你对渔渔少。”

    陈母张着嘴巴，把早就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转而说，“渔渔，你要想好，你能不能承担未来的压力。”

    “不和Alex一起就不会有压力吗？我过去的二十几年承受的压力小吗？今天我终于放下那些压力，从未感觉如此轻松。”

    该说的话都说了，陈母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能阻止这一切。母女一场，还抵不过一个外人！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嘴唇发抖，心中绞痛！

    阿吉采了血样，小周得到了最后的确认。和他料想的一样，她就是他们要找的人，百分之两百！现在可以通知Michael尽快回国。小周请示了领导，电视台的节目，他也可以去参加，这也是宣扬警民同心，为群众服务的好机会。

    阿吉那日采完血便与琛琛一起开车去了郊区。这里琛琛来过，当时他与林嘉欣一起来见于帆。这次，换琛琛留在车上，阿吉自己进去。

    天空飘起细雨。

    于帆撑着伞远远地站在大门口等候着，但见车停下来半天都不见人下车。

    “去吧。”琛琛鼓励阿吉。“我就在这里等你，哪儿都不去！你出来我们可以一起去甜品店！”

    阿吉才磨磨蹭蹭地下了车。远远地和于帆对视，然后脚步沉重地走了过去。

    琛琛透过车窗，看到于帆用手帕擦眼泪。她抓着阿吉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然后抱了抱阿吉。阿吉还是不习惯和不熟的人这样嘘寒问暖，动作僵硬。

    琛琛无奈地笑了，这就是阿吉。她过往的经历造就了这样清冷的性格，她的安全范围里恐怕只有Alex和自己。他花了很多年才走到她身边。从第一次见面的一见倾心到现在，真希望就这样一直在一起，到他们都白了头。

    妈妈前些天寄来很多物品，大多是他少时的各式收藏，或许她觉得现在是时候可以放心把儿子扫地出门，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了。

    对于爸妈的离婚，琛琛依旧觉得惋惜。但早已释怀。只是他绝不会做同样的事，他永远不会离开阿吉，他想给她一个家。睁眼起来时能看到她，下班时能接她回家。他们永远拿着开启同一扇门的钥匙。

    阿吉在于帆的家里，如坐针毡。于帆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拿出来给她，厨房里传出阵阵香气。一个阿姨正在忙前忙后做着晚餐。

    于帆始终拉着阿吉的手，“看看你，现在果然出落成了一个美人，比那些明星毫不逊色。”

    阿吉不自在地把手抽出来。

    “是不是还在怨我？其实我自己也一直内疚。如果没有离婚，我们会一直一起过下去，你还是我的女儿！现在我不敢奢望这个，我知道我不配！但我还是奢望你的原谅。能常来这里坐坐。我会给你留一个房间，这永远都有你的位置。”于帆说着说着又情不自禁地抓起阿吉的手，紧紧地抓住不放。以至于阿吉想掏出自己口袋里的东西都不能。

    “其实没有什么如果。如果有，我会选择不和任何人走。”

    显然于帆的话都没能打动她。眼前这些温情炮弹都击不倒阿吉的理智。“我不知道一个孩子能不能拯救婚姻，但一个别人的孩子显然不能。你带着这样的初衷，不该来孤儿院。”她再次抽回自己的手，从口袋了拿出那张银行卡，递给于帆。“但我还是感谢你，给我一些生活上的安全感。虽然我并没有用到它们。现在我已经可以养活自己，这个早该还给你了，这是你该得的，是他应该给你的补偿。”

    “这些年，你竟都没有用？我的错又何止是有错误的初衷，这我很清楚，我更错在不该把你送回去。”

    “回去也没什么的——”

    “可我心里觉得很失败，很内疚，很折磨——这种内疚感折磨了我十几年！所以你觉得这样的折磨对于我犯的错误可以抵消吗？”于帆泪眼婆娑地望着阿吉。

    “你把我送回去是对的，是我自己太脆弱，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不过我现在长大了，过得非常好，你也不必再内疚了。”

    于帆把银行卡放回阿吉的口袋里，“这是给你的，我不会收回来。你原谅也好，不原谅也好，我只做自己该做的，我想补偿你。阿吉，我想对你好，你可以试着接受吗？”

    “我——我已经有一个人对我非常好了。足够了——”

    “你是说田琛吗？那不一样，可以有更多人对你好！我希望你更好，我认识一个职业经纪人，只要你愿意，我把你推荐给她。”

    “你说的不会是林禹吧？”

    “也对，你应该知道她的。”

    “林禹找过你？”

    “对。她起初只是寻着田琛的线索而来，后来才得知你我的事。”

    “没想到她依旧不能死心。。。”

    “阿吉，她也是一片好心。”

    “你也希望我去当一个明星吗？”阿吉怅然若失。

    “阿吉，我心里真的希望你能更好，我也想为你做些事。”

    阿吉不想再纠缠下去了。虽说曾经母女一场，终究是互不了解的。“我不习惯。你不用想那么多。我要走了，有人在等我。”

    “阿吉，晚饭早就开始做了，都是为你准备的。”

    “不了。我还有事。”

    “阿吉，我已经差人把他叫进来了，就在后面。”

    阿吉将信将疑地跟在于帆身后，转出客厅来到后面的一个会客厅。声音渐渐从里面传出来。

    “这样真的不合适，我只在公共场合与歌迷拍照和聊天。”

    “我真的很喜欢你！不信你去我的房间看看，里面都是你的海报。”

    “不用了。谢谢你，我今天是陪女朋友过来见你妈妈的。”琛琛不惜把女朋友搬出来挡她。

    “女朋友？我怎么没听说你有女朋友啊？你才27岁，怎么就交女朋友了？”

    “而且你或许应该叫她一声姐姐。”

    “是她！那既然都是自家人，就更不用客气了！”说着拉着琛琛就要上楼。

    琛琛一甩胳膊，“我今天只是个司机的身份，等到人就会走。”

    “你就是这样对待歌迷的吗？不会是在耍大牌吧？”

    “随你怎么想。”

    “亏得我这么喜欢你——”

    “晓薇！”于帆高声喝道。“回你自己的房间去！”转身对琛琛抱歉地说道，“真对不住，平时对她管教不严，今天失礼了！”

    阿吉见到琛琛便走过去，二人手拉手相视一笑。晓薇费了不少口舌都没能邀请到田琛上楼一坐。见他们这般模样立刻火冒三丈。

    “原来就是你！就是那个在哪儿都没人要的野孩子！靠着自己好歹有几分姿色，利用他一次还不够？现在吃了秤砣铁了心要缠着他是不是？”

    “晓薇你快住口，还不上楼去！”于帆再次严厉地命令她。

    她就是气呼呼地站在那里，寸步未动。对于帆那点儿可怜的威严不屑一顾。

    于帆面有愠色，却也无奈她何。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她转而安慰阿吉，“别和她一般见识，她还小，不懂事。”

    琛琛听着她的继女羞辱阿吉，这比羞辱自己更不可忍。这个于帆如此软弱，管不住继女，也护不了养女，便搂着阿吉走到晓薇跟前，看着她的眼睛，扬起嘴角：“就算有人想要——也求之不得！”

    话刚落地，连于帆也羞愧得站立不安，小薇气得面红耳赤，“你到底说谁？”

    “谁都可以！”说完便当晓薇的面，在阿吉的额头上吻了一下。“我们走吧？”

    “饭你们吃吧，我们先走一步。”阿吉把银行卡放在桌子上，和琛琛大步地离开了于帆的豪宅。

    一上车，阿吉攥着琛琛的手，缓缓地说：“我们回家吧。”

    听着阿吉说“回家”二字，琛琛的心猛地收紧。他拉过阿吉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深呼吸了一下，眼睛红起来。“阿吉——”

    “怎么了，琛琛？不必在意她说的那些。这根本不算什么！我长这么大，这样的话不知听了多少次了。”

    琛琛转过身，眼神里似有千百个她，认真地说道：“阿吉，你想不想嫁给我？”

    阿吉被这一问吓得楞在原地，汗毛都竖起来。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人向她问出这个问题。

    “我现在没有戒指，也没有跪下来，还有一个该死的变速杆挡在我们中间，可是我想了很久了，我想和你拥有一个家，我想为你遮风挡雨。无论你在哪里，我们的家都可以给你依靠。”

    阿吉张着嘴哑在那里。

    “这个求婚是不是太简陋了？我会补给你一个更好的！”

    阿吉猛地抱住他，“琛琛，我想哭。”话未说完，泪珠就已经撞碎消失在琛琛的衣领上。

    “那就哭出来。”

    “琛琛，我不想结婚。这样说你会不会离开我？”阿吉哭得梨花带雨。

    琛琛苦笑着摇了摇头。“阿吉，我怎么舍得离开你——”说着用手帮她擦了眼泪。“我就知道没这么容易。”

    “对不起琛琛，这个词对于我来说太遥远了！我还没有准备好！”

    “傻瓜！”

    “我不知道婚姻到底是什么！你的父母离婚了，于丹离婚了，Alex的养父母也离婚了。这是巧合吗？还是离婚就是结婚的最终结局？我没有看过美满婚姻，甚至我都不知道一个家庭是怎么生活的，所以我不想结婚。因为我不想和你离婚，不想最后我们都走散了——”

    琛琛紧紧地抱着阿吉，“不会，你永远不会失去我！这个世界上确实不是每一桩婚姻都美满，就像不是每一个人都十全十美。世界上也找不出两颗一模一样的石子。我们同样是两颗不同形状的石子，可是我们是两颗待在一起很快乐的石子，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白头到老。”

    “琛琛，我想和你在一起，但我还是不想结婚！至少现在还不想，你说不动我的！”

    阿吉既然如此说，琛琛自然知道她的倔强。他毫无办法。”

    远远地，琛琛听到闷闷的雷声，雨点又大又急地拍打着车窗。

    雨季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