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面色依旧十分平静，淡漠的眼神有些失了神色。

    十八年前的一个秋天，顾慈年成为冠绝榜二甲，仅次于酒中仙百里东君。

    也是同一天，他成为了九霄城的城主。

    自此之后每一次的江湖颁榜，都不再有‘顾慈年’这个名字，甚至江湖上传出了顾慈年隐世，已死的说法。

    可只有他自己明白，作为城主，他的责任远不止于管理好九霄城，在天剑阁的黑日和九霄城的阳光中不停穿梭十八余年。

    从一个气盛的少年成为了担负天下责任的城主，一身剑仙修为却只能隐于世间，不问江湖，终还是给这位曾经的少年内心留下了孤独。

    顾慈年回过神来，望向苏暮雨，“你的九霄剑法，可是破了第四境？”

    “苏某不才，离第四境还差一步”，苏暮雨淡淡的回应道。

    顾慈年稍稍点了点头，随即有些出神的望着手中玉剑，“这柄剑名碧霄，是历代九霄城主的传承之剑，在我手里，至今足有十八年。”

    男子的眼中决然毅然，碧霄之剑青芒大涨，“最后一剑，你我均用九霄剑法，一剑定胜负。”

    “荣幸之至”，苏暮雨微微笑道，宛若君子一笑，笑如坚定，笑如期盼，也笑如寒蝉凄切！

    恍惚间天地失色，苏暮雨闭上眼，来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世界。

    他站在云空之巅，踏着云，垂头而望，只见一座仙山飘然玉立在云空，一位看不清面容的白衣女子恬然地坐在山头抚着琴，似乎是一曲“桂花引”。

    女子时不时的冲他笑着，姿态有几分妩媚。

    神思飘忽，云游于千里之外，片刻间，苏暮雨的视线愈加模糊，头晕目眩，仿佛欲从山巅摇摇欲坠，落入无底深渊。

    九霄剑法第四境：

    青云踏九霄

    “苏暮雨，赶紧停下来，你若用出这一剑，这天剑阁被你掀翻不说，你的命也会没的。”

    一阵嘶喊声回荡在整座阁楼间，苏暮雨只觉隐约间有一股声音在试图唤醒他，平淡的笑了笑，没有理会。

    “父亲，这九霄剑法这么厉害，有没有什么修炼的秘诀呀”，男孩望着眼前满脸慈祥的中年男子，有些撒娇的问道。

    男人平日里满身的威严赫然在这一刻全部消散，只留下了满心的疼爱，摸着小男孩的头，满脸微笑。

    “九霄剑法共有五境，三境之后，每升一境，都难于登天，像父亲习剑三十年，也不过初入第三境，未能领悟。

    若能达到第四境，可绝步天下，而第五境仅仅存在于传说中，近乎仙人，无人所及。

    可这九霄剑法也有一种秘法，若当你修炼到每一境界的瓶颈迟迟不能突破时，有一种燃烧生命之法能够在一刻间达到上层境界，使实力暴增，同时也会摧残着生命。”

    男人拍了拍头，“说多了说多了，月安，你可切记，这等禁忌之法不在生命垂危时万不能使用。”

    小男孩眯了眯眼，单纯的笑了笑，跳到了男子身上。

    “父亲，对不起”，苏暮雨睁开双眼，一剑自天上来。

    剑气踏破了云霄，破天荒，撼昆仑，直穿剑阁，斩断了潸潸阴沉的雨霁，也撕裂了浩然天下的云空，整座剑阁瞬间摇摇欲坠。

    顾慈年站在原地，手中玉剑被振飞在墙体之上，一身白袍尽数碎裂，苏暮雨倒在前方，身上满是剑痕，嘴中不断涌出鲜血。

    “你还是留手了”，顾慈年有些无奈的望着苏暮雨，轻叹了一声，“什么样的人值得你这般燃烧生命。”

    苏暮雨扶着剑艰难的爬了起来，擦了擦嘴角暗红的血迹，却仍旧微微笑着，眼睛眯成一条缝儿，不假思索道，“很重要的人。”

    “这场比试...”

    “这场比试没有胜负，可你留手了，我败了”，男子打断了苏暮雨，脸上覆着愁苦和愧疚，却不像是挫败之感。

    “顾城主，你的九霄剑法已经到了第四境吧”，苏暮雨挥了挥衣袖，平淡的说道。

    闻言，顾慈年一怔，“你一开始便知道了？是从我说出以最后一剑定胜负的时候吧。”

    苏暮雨抹了抹鼻尖，笑了笑，“我能隐隐感受到，顾城主似乎也有要守护的东西，必须要拦下我，而我也只能拼尽全力来尊重你，可没想到...”

    “没想到我们都退了一步”，顾慈年望向苏暮雨，相视一笑，真挚的笑容里藏着几分苦涩，手掌一挥，玉剑从墙体间飞回手中，执挎在腰间。

    “登凌山巅，亦可观世间最美之盛景，却已不见当年人。”

    “苏暮雨，登上第七层，你心中的一切谜底将会随之解开，同时你将要担负的责任和压力也就愈加沉重，心中之路，莫要后悔。”

    顾慈年转过身，有些低沉的离开了，没有回头。

    “我守心中之道，而她，便是我剑心所在”，苏暮雨沉默了良久，终是踏上了去往顶峰之道。

    天剑阁第七层，周森一片晦暗，幽冥的气息飘在阁内，压迫着，让人头脑欲炸裂开来，无法呼吸。

    阁楼中央，隐隐现出一座插满古剑的剑池，苏暮雨的气息有些紊乱，艰难逼近着这座渗人的剑池。

    四团青色如鬼火般的火焰萦绕在剑池四周，池中的蓄水如青渊般翻涌着，冒着层层青色的雾滴，数百把残败古剑立于水池中，围在一柄昏黄古蜡的巨剑旁。

    覆满阁顶的枷锁铁链尽数锁在这柄如黄泉一般的古剑上，像是一道道封印，尘封着。

    “这柄剑，莫非便是那传说中的终魇，可为何被封锁镇压在此，还有着如此强烈的妖邪之气”，苏暮雨眉尖稍稍皱起，思索着。

    突然，古剑泛起一片昏黄，像蛟龙睁开了眼睛一般，凝光直摄苏暮雨。

    九霄城顶，苏暮雨俯瞰着大地，一片狼烟四起，战火的轰鸣声响彻了天地。

    “又是幻境”，苏暮雨只觉一股骇人的气息压在心头，不能喘息。

    百年前，九霄城外还是一片荒漠，万军压境，一位少年手持一柄青色长剑孤身一人杀入敌军中，斩下数千敌士。

    正欲大退敌军之时，一柄昏如黄泉的剑千里而至，刺穿了少年的心腹。

    少年跪倒在地，鲜血染红了整片战场，汇成了一条殷红的河流。

    他平淡的望着如妖魔般的敌军，朗声笑道，“去他娘的北荒天下，什么剑道万古，我陈清观皆可斩之。”

    黄昏日落下，城外数十里，尸横遍野，一片尸海流淌，少年的身躯已然碎裂，只剩下那柄青渊般的长剑，立于尸海间，无法撼动。

    城头，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者剑修，身旁是一柄被斩断的剑身，落下了一滴泪珠，如仙人落泪，荡去了前方殷红的尸海。

    老者踏空而去，拾起地上那柄屹立不倒的青剑，消失在云巅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