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诗剑仙斩杀黄泉剑妖后，将其妖剑终魇封印至此，让我们五人以及各代九霄城主来此守阁，等候一位传人，毁掉妖剑，传承落英泉。

    “其实我们也未曾想到，这妖剑也在悄然间造就了我们，剑内强大的妖力灵气偶然般渗入了我们体内，侵蚀着我们，可也得以延续着我们的生命，这也是慈年...”

    杨恍之仰起头望着天顶，终是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有些愧疚道，“阻止你毁剑的原因。”

    苏暮雨心急如焚的俯下身子，去捡起撒落满地的残剑碎片，没有神色，仿佛一个麻木的孩子，无可适从，试图将一席零星碎片拼接起来。

    残片划过手中，满是血痕，染过一片殷红。

    “傻孩子”，杨恍之轻轻拍过苏暮雨的肩膀，“你不必自责，天命如此，我们本就不该再属于这个世界的。”

    “不”，无数血丝，纷纷缠绕上了苏暮雨的眼眸，他疯狂的挣扎着，破天荒的喊着，那嘶吼的声音响彻天地间，朝着那几道身形暴掠而去。

    “活了这么久，我们也该歇歇了”，一声畅然大笑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如释重负般，也载满了苍凉，肩上的手逐渐轻了下来。

    隐隐约约，蓦然一回首，五位老人的身形在缓然间逐渐消逝。

    “小伙子，我叫黄陵，剑仙黄陵，可别忘了老夫啊。”

    “小娃娃还真是个闷葫芦，这性格倒还合了我承延的口，小子，北离有你，我便能放心地走了，只是临别前没有酒，倒还真是不快活啊哈哈。”

    “我王焕，我何长切，便在此别过了...”

    杨恍之笑着，没有失落，轻轻挥出一掌，“这股内力能在你日后冲击神游时助你，也算是我唯一能送你的饯别礼了。”

    “苏暮雨，这浩然天下，应当有你的名字。”

    转瞬间，五道身影身消形散，缓缓化成了一缕看不见的烟，流入了九霄之外的云空而去。

    苏暮雨那淡漠血红的双眼，在悄然间，涌上了一抹湿意，面色灰冷，黯淡无光。

    他伸出手，发疯般的扑向空中，试图抓住那一抹残影。

    角落中的顾慈年怔在原地，目光呆滞，声音几近嘶哑。

    曾经的少年如今已然长成了苍天大树，却已不见当年栽种人，人未问，欲语泪先流。

    流水无情，落花有意，苏暮雨双膝跪倒在地，漫天的凝华飘落，掠过那一双呆滞如死水深潭般的眼眸，黯然失色。

    空幽的眼中倒映着几个蹒跚枯老的落影，如梦如幻。

    天剑阁外，山空鸟林静。

    天边的血色残阳铮铮映照着，似不愿带走那几抹昏黄的余晖，如穆如肃。

    细雨潸潸落下，一处泉涧旁，幼童呜呜的哭着鼻子，稚嫩的面庞倒映在昏如黄泉般的溪水间，碎碎圆圆。

    白驹过隙，雨停了，黄昏终是落下了山，幽暗的云空像是覆上了一层阴霾，天地黯淡。

    不远处的英魂山上，白雾掀起，满山的白菊飘落，撒满英魂人间。虚幻大千两茫茫，青烟起，经流年，蓦然回首，嗟叹风华，离落笙歌长相忆。

    “你不必自责，他们...”

    顾慈年缓缓走来，面色惨白，眼里依旧没有神采，“你闯阁的那天，杨老便预料到了。”

    苏暮雨跪倒在地，双目无神，修长的手悬在空中，像是想抓住些什么，不知许久，如麻木般失去了知觉。

    “苏暮雨！”

    顾慈年朝着肩头狠狠拍出一掌，有些狰狞地喊着，“他们已经不在了，杨老苦心筹谋为你铺的路，你这般模样如何好生交代，对得起离去的前辈？”

    苏暮雨缓缓站起身，惨白的嘴唇微微颤动，“顾城主，抱歉...”

    “天剑阁建立百年，五位长老守候百年，本就该结束的，只是来得突然了些”，顾慈年轻叹着，满心的愁绪写满了脸中，那些往事恍若昨日。

    作为一城之主，他理应完成剑阁中的使命，助登顶之人毁掉魔剑终魇。

    可作为顾慈年，他更希望守护那十多年来以真诚相对的前辈们，希望他们好好活着。

    真情，最不容他人嗤笑。

    苏暮雨擦拭着身上遍布的血迹，有些自嘲的苦涩道，“顾城主，你才应该是最痛苦的吧，现在却还要来劝我，我苏某有愧于大家。”

    顾慈年转过身，没有回应，一抹湿意终是涌上了心头，润湿了已有些沧桑的面庞，也润湿了当昔少年的心。

    是啊，他顾慈年生在九霄城外百里处梨花洲的一座小村庄，父母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农户人家，在一场大潮天灾后不幸过世，留下自己独身一人来到九霄城。

    少年伊始，一人一剑，闯荡江湖，便足矣。一把轻铁剑，成为了支撑他生活下去的光。

    后来，少年拜师黄龙山，五年练剑，走入当时最负盛名，天下强者纷纭的天启城内，进师学堂。

    从良玉榜，再到冠绝榜，少年成为了名扬天下的剑客，也在二十四岁时成为了九霄城最年轻的城主。

    往事像梦一般，如梦如幻。

    只是少年的心始终像是被上了一道锁，不愿与他人亲近，或许是因为幼年便独自颠沛流离的生活，让少年心中总是那般孤独。

    直到进入天剑阁，遇到了五位已过百岁的老人，他们教这位年轻的城主下棋，教他失传已久的剑术，教他品酒，教他如何体会江湖...

    日复一日，往是如此，十五年幽暗的天剑阁内生活，很少见到阳光，却始终让他感到心中暖洋洋的，泛起一片炽热。

    或许在他的内心深处，早已将前辈们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岁月流逝，少年在成长中逐渐褪去青涩，成长为成熟的青年，甚至成为一城之主。

    这些年，一步步的，在他所走走过的地方，逐渐也遗留了一些往事，一些名声。

    曾经以一人一剑，不惧世俗轻蔑的眼光，一度跃上山巅，却又不得不因为着一些使命急促而下，隐于江湖。

    回想一瞬，也让他不由得有惘然，恍惚。

    世间盛名无我，何此心境方能领会。

    或许是剑阁中年寿将至的五位老人，成为了他这些年来心中的唯一支柱。

    年华几度，枯木无法逢春，那面心中最为澄澈的明镜，终究还是碎满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