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暮雨走出绸庄，回首望向那娟红的油纸，脑中满是那如画的杜鹃图案。

    多年前，那位姑娘在他问剑无双城时，曾赠与他一柄剑和一柄伞，剑即是如今傍在腰间的鹤羽剑，而伞早在问剑天剑阁时毁坏。

    娟红的纸，杜鹃的刻印，映出了当年离别时的场景，忆中人，也作意中人。

    这是他唯一的念想，所以，他没有任何理由放弃这柄纸伞。

    青色的砖瓦铺在屋檐之上，连同那围筑而成的黄墙一起，刻画出了这座如诗中之境般的古城。

    苏暮雨走在街道上，清冷的面容下有些黯淡，满是剑痕的手指悬在空中，接下了一束淡光，微微颔首，轻叹了一声。

    长空落日下，一道白影划过，“何人”，苏暮雨凝着眼眸，腰间长剑微微颤动，陡然间刺出。

    小巷尽头角落，一袭白衫惨然而立，银色长剑悬在颈前，近若咫尺。

    中年修士怔住了身子，一掌挡在身前，皱着眉心，“这位剑客...”

    话音未落，剑光覆日，一道剑气自咽喉处隔身而过，身后，黄墙青瓦骤然间碎落满地，泛起一阵灰烟。

    中年修士怔在原地，一头散发披落开来，面容惨淡，满覆尘灰。

    “你是谁”，苏暮雨目光落到男子身上，冷冷地道了一声。

    男子轻咳了几声，手中飞出一块令牌，“我是这渝州城城主程敛”，豆大的汗珠遮在脸中，仿佛仍心存余悸。

    “程敛...”，苏暮雨望着手中由青檀紫木雕制而成的青紫令牌，沉吟了片刻，掌心微倾，长剑如游龙般划过，剑身回鞘，俯身拱手道，“抱歉了，城主。”

    “不妨，不妨”，男子嘴角颤动着，强挤出了几分干涩的笑容。

    苏暮雨走近了男子，“城主为何突然现身此处？”

    程敛挥了挥衣袍，低语喃喃，自叹了一声，随即朝着苏暮雨俯身作礼。

    “昨日得见仁兄身法之高，程某实力低微，不予了解，但仅凭你适才这随心一剑，至少也是逍遥天境中的顶峰之境，若不是你及时收剑，恐怕，明日的渝州城便要举行追丧之仪了。”

    程敛紧绷着脸，再行一礼，决然道，“还请仁兄，救救这身处水深火热的渝州城。”

    “城主，不可”，苏暮雨俯身扶起程敛，眉宇间逐渐凝重起来，“自我昨日入城时，便感受到了一丝异样，不过我并未在意。这城内，究竟发生了何事？”

    “那是数十日前的事了”，程敛起身苦然一笑，刺眼的光线照在脸庞上，映出了那本不属于这个年纪却又清晰可见的苍老之感，慢慢背过身，述说起那不久前的回忆。

    “渝州城本是座灯火通明的不夜古城，可就在数十日前，一方黑衣蒙面之人的出现，彻底让这座古城笼罩在了黑夜之中。”

    那日正值月圆，城内街道上满是行人，就在如此景象下，古道小巷深处，几道黑影从天而降般跃出，杀死了数十名行人，如鬼魅一般，随风来，如影去，不留下半点踪迹。”

    程敛紧咬着牙，眼眸之上血丝涨起，布满了整座眼眶，“我曾见过一名黑影，他的脸上戴着一张面具，一张如恶鬼般没有生命气息的鬼面，却是渗人心魄，仅仅望向一眼，便仿佛一只巨手将你拖入那无尽的暗流，不见一丝光明。”

    “更可怕的是，他们杀人的手法是那纯粹的杀人术，没有半分多余，一击便必死无疑，直至今日，已有数百人死在城中，可我们却毫无办法，就像是传说中的暗鬼，无影无踪。”

    “纯粹的杀人术...”，苏暮雨微微低下头，神色复杂，“多熟悉的形容”，他低头望着脚尖，仿佛自嘲般笑道，夹杂着多年来的苦涩。

    曾几何时，世间最纯粹的杀人术，莫不是他苏暮雨的代名词？

    十八剑阵，天下绝剑，胜过天下剑却不似剑，而是那世间最为精湛的杀人之术。

    “鬼面，杀人术...”，苏暮雨感到头部一阵剧痛，眼眸中现出了那几道似曾相识的黑影。

    “你怎么了”，程敛伸出手触碰到苏暮雨的身间之时，一道强劲内力涌出体内被退至数米外。

    “无妨”，苏暮雨缓缓镇静下来，凝着脸，淡然清冷，“死灰复燃了么？”

    一缕残绪涌上心头，给那张淡漠的面庞覆上了一层冷冷的冰霜。

    四年前，天启城最后一战，苏暮雨断其十八剑阵与苏昌河拼死一战，终是联合无双城主，青城山弟子等人合力将其击杀，结束了暗河百年来的传说，亲手将暗河所有子弟送上了伸手可见光明的彼岸。

    今日之闻，往事重现心头，苏暮雨心间一片惘然。

    “仁兄，还请帮帮我们”，程敛拱手作礼，满脸的决心，毅然道。

    苏暮雨心头微紧，‘倘若真是那往日的暗河，终是要作个了断的。逆流，终其只是逆天而行。’

    苏暮雨扶过程敛，“那我便在城内待上几日。”

    “多谢仁兄”，程敛长舒了一口气，有几分恭敬道，“还未请教仁兄姓名，想来也是这江湖中鼎鼎有名的剑客吧。”

    “城主说笑了，在下苏暮雨，一介苦旅剑修罢了”，苏暮雨缓缓抬起头，映照着那撒落的日光，感到心头一片暖洋洋的。

    “持伞鬼，苏暮雨？”

    程敛猛然一惊，即刻后退了几步，“暗河的第一杀手，十八剑阵下亡魂无数，人间之鬼，你...”

    苏暮雨摇了摇头，无奈地苦笑道，“城主莫要多虑，苏某数年前便解散了暗河，早已不是杀手，如今仅仅是作为一名纯粹的剑客之身。”

    程敛审视了苏暮雨上下，稍适平静下来，“如此，难怪苏兄没有持伞了”

    “...”

    苏暮雨浅然一笑，倒也没有再说些什么。

    “那苏兄这几日便住在我程府上，如何？”

    苏暮雨沉吟了片刻，“苏某还有一事未能办好，待两日之后，我就住在客栈之中，城主有事尽可来找我。”

    “好”，程敛拍了拍苏暮雨的肩头，欣然大笑道。

    “城主，苏某还有一事不明，这渝州城内的长老和高手也无法奈何他们吗？”

    程敛轻叹了一声，脸中有些愁苦，“苏兄不知，这渝州城贵为古城，却从未出过江湖上的留名高手，武功最高之人，也仅仅只有一位入天初境不久的客卿长老。”

    “而我程某，只是个地境之人，真是惭愧啊，平日里靠着官兵和军队便一直维持着这座古城的运转，可军队再多也只是草莽，对于黑夜中的杀手，却掀不起一点微浪。”

    “如此”，苏暮雨笑了笑，低下头，轻声喃喃道，“的确，也不是所有的城都能像雪月，天启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