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大计
且不说宴席上的欢声笑语,自也不缺独坐用饭的人,李纨静静地坐在末位以文礼且快速的姿态吃完桌上的吃食便候在原位,还需要等老太太说撤换甜食方可离去。
兰哥儿被奶娘领过来,被李纨按在一旁不准乱跑。
不过惜春却跑来李纨身边坐下道:
“姐姐怎么不吃了?我觉得很好吃啊~”
李纨也甚是喜欢这位小姑子,平日便与她一同诵读诗文,或是亲自教她些许针线活,便将其抱到怀里道:
“惜春若是还想吃,便叫人来上菜。”
说罢便喊了候在身边的丫鬟换上些菜来,又亲自用汤匙喂着。
“兰侄儿怎么不吃呢?”
“兰哥儿吃过了才来的,哪有你这般贪嘴,小心你那嘴,明日隔食痛了肚子可别哭鼻子。”
说着又帮惜春抚背顺食。
兰哥儿坐在一旁心不在焉的,眼睛不时地瞟向外边,似在等待着谁。
奶娘见了兰哥儿乖巧坐在李纨旁,被李纨看着,便想下去赶紧地填饱肚子,也能混上些宴席的好菜肴。
再说琮哥儿从别间出来,手里捏着个大白面馒头,这回是从馒头庵买来的,因为是荣禧堂下人采办的。
一路上明暗交驳,过了三间耳房墙后才见着明亮的灯火来,里边女眷的宴席看起来和听起来都热闹许多,谈笑声皆从其出。
奶娘细想了下,里边有琏二奶奶可以照顾一番琮哥儿,便没有拘着他,跟在后边,见了琮哥儿咬一口馒头,便夹起些肉菜配匀口味。
走到游廊上来,一个端菜的丫鬟没注意到腰下的琮哥儿,差点撞上来,奶娘一把拉过去又,掐了一下那丫头,凶道:
“不长眼的丫头,便是要撞倒了府上的哥儿才知错来。”
虽说琮哥儿是个小透明,却也不是丫鬟能正面惹的,况且此事本就是她的错,便只能点头哈腰地道歉。
因是穿着同晴雯一般的服饰,咱的琮哥儿只是看了一眼丫鬟的脸,见着觉得有点丑,扭过身子便走了,奶妈子又放了句狠话才跟上去。
到了门边的丫鬟便有眼力,能在府上出现的男童非富即贵,只管哈腰问好就行了。
琮哥儿探出个头来,见着兰哥儿就在离门不远处朝着他招手,便腾腾腾地跑过去,结果路途中看到了神仙妃子,毫不犹豫地改变了路线。
奶妈子有些后怕,琮哥儿长大了一下子便能离了她的手,若是冲撞到了太太们,琮哥儿或许没事,自个要被赶出去的。
再说凤丫头,见着右边两个小人侧身低语,时不时嬉笑着几句,便知又好上了,再多看过去一人便是薛姑娘,三人间两两都有两小无猜的模样。顿时觉得无趣,有种好心作驴肝肺的感觉。
到底是宝兄弟的魅力和言语,三言两语便解了林姑娘的心结,而又不会冷落了薛姑娘。
到底都是贾家的种啊。
还在感慨着,便听到腾腾腾的脚步声,扭头一看,琮哥儿笑着朝她跑来,便放下筷子,伸出手来接过琮哥儿,笑道:
“琮哥儿可跑慢些,才吃上不久你肚子受不来的。”
凤丫头又望见门外的奶妈子,便会意地朝她摆摆手。
一个小人跑过来也是吸引了三人的注意。
林姑娘想起了那天的虎头帽,今个没带上,只是用暗绿的头巾束发,见着顺眼许多。
宝二爷撇头看过去,记着是个有玉的人,又转身对薛姑娘道:
“宝姐姐可知他是谁?”
薛姑娘见了个府上未曾听闻过的人儿,却是想起了礼未送全一事,回道:
“你个府上的哥儿若是连自家兄弟都不知,那我怎的晓得?”
“我知你不知,你不知我知。那是赦大爷院的琮兄弟,平日多在赦大爷院里,宝姐姐不知也不怪,道是不知者无罪。”
薛姑娘闻言便佯装气道:
“那若是有罪,又该当何罪?”
一旁的林姑娘笑道:
“只听闻为避罪无所不作,今个还见得宝姐姐赶着求罪,来宝哥哥,今个你当回青天大老爷,好好给宝姐姐定罪。”
宝二爷左右一看似有要针锋相对之意,便对林姑娘道:
“林妹妹你是晓得的,我不愿做那国贼禄蠹...”
说着转过去又对薛姑娘道:
“便当青天大老爷辞官不理,定无罪,便是不知...者无罪。”
凤丫头倒是听不到这般趣言,琮哥儿拉着她往外走便只得跟过去,出了门才道:
“琮哥儿可有事找我?”
这时琮哥儿才又张开双手求抱。
凤丫头疑惑的又抱起琮哥儿,心道刚刚在那不也抱着吗?想着便感觉到脸上的温润,才明白过来琮哥儿是要吃她脸上胭脂,笑道:
“沾着菜味你也要吃!”
“我要和...兰哥儿玩,下来。”
凤丫头无奈,心道老娘就被你亲一口就抛弃了,还不如你那丫头是吧?又狠狠在琮哥儿额头印了个红印子才肯放下来。
琮哥儿一骨碌便跑到了兰哥儿旁边,见着李纨睁大眼睛...不知该喊什么。
李纨则看到了琮哥儿额头那红印子,再看看跟在后边的琏二奶奶,不由得笑起来。
“琮哥儿,叫珠嫂子。”
“惜春,这是你琮兄弟,与你同岁。兰哥儿,去见过你琮叔。”
兰哥儿是一个头两个大,既有小叔子又有小姑子。
“今个琏二奶奶终于肯从琏二爷左右离开了?”
“好你个李纨,张嘴就没听过好的,今夜便是要上你床,让你叫出好听的来。”
说着便坐在一旁与李纨闲聊起来,问道:
“今个蓉大爷的媳妇儿没来?便是尤姐姐都没见着。”
“就属琏二奶奶消息灵通了,今个还来问我,也不害臊。”
凤丫头探出双手在李纨腰间捏着道:
“好你个球囊的,整日不见嘴皮子练得利索起来,哪学的?快说!”
李纨左扭右扭避不开那双魔手,只得投降道:
“你那侄儿媳妇身子骨弱,前几日受了风寒还在养病,尤姐姐该是在筹备大爷的炼丹银,得在年前年后送去。”
惜春见着自己插不上嘴便回了探春那边。
兰哥儿和琮哥儿对上暗号:
“兄弟,好机会!”
“叫叔叔,小侄子!”
两人挤眉弄眼一番便商量出了大计:骑大马!
琮哥儿有着天然的优势,这里没人能管辖他,他负责引开候在门口的丫鬟,使用添饭添菜的理由。
而兰哥儿就需要找到找机会离开李纨的视线,实际上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凤丫头和李纨聊起来了。
本来做宴席就够得下人累,除去被排班侍候府上主子用饭的丫头,大部分人都偷奸耍滑,此时不挺尸,何时才挺尸?
这便给了琮哥儿和兰哥儿机会,兰哥儿熟悉这处院子,李纨带他来给二太太、老太太请安时没少走这路,要绕过荣禧堂正厅直达正院,还得走些小道夹缝,刚好两个小人都能过。
于是东窜西窜,两人避开所有的人,到了荣国府正院。
这处是黑漆漆的不见一点光来,有几个小厮候在东角门,嘀咕编排庄上的事,又说哪家姑娘嫁人了。马棚的大门是敞开的,到最后一批货来便可以直接牵马进去。
如今可谓天时地利人和,琮哥儿领着兰哥儿摸黑沿着围墙走,两人都有些害怕,于是兰哥儿左手拉着琮哥儿,右手搭在肩上,带来了极大的安全感。
再说李纨这处,难得和凤丫头聊上几句便忘了时间,转过头时没见着兰哥儿,愣了片刻,心里头悬起来,拔凉拔凉,登时就失神向后倒去。
凤丫头赶紧扶着李纨道:
“大嫂子怎的了?”
可李纨慌了神,急促地喘着气,说不出半个话,恐慌晕眩袭来,又差点昏了去。
好在凤丫头见着李纨的眼睛不对劲了,用着力按着人中,大声喊句:
“大嫂子!”
一下子引得屋里所有人的注意,都才看到珠大嫂子躺在琏二奶奶腿上,主子丫鬟都拥簇过去,一时乱成团。
老太太侧身拿过手杖,用力地震着待到屋里安静下来才道:
“一个个主子不像主子,丫头不像丫头,哪有侯府的沉稳。鸳鸯你去请来郎中,凤丫头说说李氏怎的了?”
凤丫头摇摇头道:
“老太太,我也还不知怎的,珠大嫂子忽的就昏倒了,我才扶起她,按了人中。”
这时李纨才回过些神来道:
“兰哥儿...兰哥儿不见了。”
凤丫头闻言朝外一撇,好家伙,琮哥儿也不见了,登时便来了怒气,有了琏二奶奶管家的威风,又走出去道:
“好啊,你们些个蛆心的玩意儿,整日偷奸耍滑,连府上的哥儿都没看好,要你们眼珠子作何用,赶紧都点上火去找兰哥儿和琮哥儿!都紧着你们的皮子。”
“琥珀,你且去正厅将此事说与大爷,让外院的小厮都把着门。”
“周瑞家的,你去把当值不当值的都喊去寻两位哥儿,多打些火把,哥们都还小,若是怕黑会躲在旮旯。”
还未等琥珀离屋,鸳鸯就跑回来道:
“老太太!赦大爷说正院马棚的马被放出来了,让媳妇姑娘都躲屋里去,免得被马伤了。”
老太太两眼一黑,差点没晕过去,好是薛夫人与二太太扶住了,缓和了些才道:
“听老大的,把内院门关上。”
李纨和凤丫头闻言更忧虑起来,若是两位哥儿去了正院被那大马伤着了....不敢想下去,李纨紧紧扑在凤丫头怀里,念叨着:我就只剩兰哥儿了。
一时间屋里气氛失落很多。
宝二爷忙着安抚宝姐姐和林妹妹。
三春聚在一起互相安慰。
至于把马放出来的两位始作俑者正在二流子的守护下缩在马棚一角。
二流子被留在院里便打算去找马棚那的小厮再学几招,刚好碰见卸货,便一同帮起忙来。
于是最后累了就在马棚边墙上打盹。
琮哥儿和兰哥儿小心翼翼地进去,只听着马嗤嗤地声音却黑得不见一匹马。
兰哥儿第一次到这里四处张望着,只闻到烘臭。忽的觉得头上一阵热息,抬头一看,一黑不溜秋的马头悬在他头顶。
“啊——!”
兰哥儿自是被吓得大叫起来,没曾想惊到了歇息的马群,一时间马棚的马焦躁起来,轰隆隆地踏地声,好像有几个隔间没上好门栓,马便冲撞出来。
二流子也被兰哥儿的叫声吓醒,四处一看,两个小人儿正被吓得坐在地上瑟瑟发抖,而且二流子眼睛极好,便是夜了也能看清。
那边上的是琮哥儿!
虽不知为何琮哥儿在这里,但马群已经躁动起来,他便跑过去,略有艰难地带着两人跑到了边角上。
至于受惊的马且跑出去的马有三匹,皆在荣国府正院肆意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