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黑人黑户
小倩说今天是周日,杨艳蕾休假。秦雨原本有些失落,却见杨艳蕾穿着便服走进了病房。
“你不是休假吗?”
杨艳蕾掏出一袋零食放在桌子上,轻笑道:“所以今天可以一直陪你了。”
“哪能这么麻烦你……”
“都什么交情了,还跟我这么客气。”
杨艳蕾今天穿了一件松垮垮的白毛衣,只化了个淡妆,宛若亲切的邻家大姐姐。她像往常一样伺候秦雨进餐、起居,闲暇之时就一起看电视,谈天说地。
杨艳蕾看起来年轻,但有着丰富的医护经验,她治病救人的趣闻听得秦雨啧啧惊叹。
“蕾姐,你真厉害啊。”秦雨将无比憧憬的目光投了过去。
“比我厉害的人多了去了。我有一个师兄,比我大不了两岁,现在已经是学术期刊的常客了,而且经常出席国际医学交流论坛,还当过主讲人呢。那才叫厉害。”
看到杨艳蕾眼中靓丽的光芒,秦雨心里有些不大舒服。
“哦……师兄啊……能让你这么夸,想必很了不起吧。”
杨艳蕾支着下巴看了秦雨半天,偷笑道:“怎么,嫉妒了?”
秦雨的脸立刻红了起来,“没有!我这种还没想清楚未来要做什么的高考生哪有资格嫉妒别人?”
杨艳蕾亲昵地拍了拍秦雨的脑袋,“你的人生还长着呢。等有一天你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份使命,你一定会出人头地的。姐姐看好你。”
“出人头地……我只要别进监狱就烧高香了。”
“呸呸呸!别乱说话!”
杨艳蕾瞪了秦雨一眼,起身打开了一瓶红酒。她先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在秦雨面前晃了晃。
“想喝吗?”
“你的医嘱可是不许喝酒。”
“杨大夫又没在,蕾姐姐给你偷偷喝点怕什么。”
秦雨又好气又好笑,本以为杨艳蕾只是在开玩笑,但见她端着杯子半天都不放下,不由瞠目结舌地问:“你……来真的?”
杨艳蕾用力点了下头,“喝点红酒没关系的。”
秦雨并不是循规蹈矩的人,但他从来没喝过酒,现在突然说要喝酒,居然有点紧张。
“那我试试?”
“先尝一小口。”
杨艳蕾小心翼翼地喂秦雨喝了一口。秦雨只觉一股酸涩之气从腹中升起,味道着实不美。
看着秦雨愁眉苦脸的表情,杨艳蕾笑弯了腰。
“有这么难喝吗?”
“反正我是绝对不会主动去喝的。”
“那是你还没遇到让你想要喝酒的人。”
杨艳蕾在桌边坐下,将半杯红酒一饮而尽,紧接着又给自己倒了半杯。
“怎么,借酒消愁?”
杨艳蕾叹了口气,凝视着杯中酒说:“最近压力有点大,喝点酒解压。”
“工作上的压力?”
杨艳蕾没有回答,只是一口一口的喝着酒,直到将那半杯再次喝干。
她粉嫩的脸上逐渐浮现出一抹红晕,令她看起来更加妖娆;但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忧郁,像是正经受着什么困扰。
秦雨实在是有些担心,继续说:“我可能帮不到你什么忙,但听你说说还是可以的。”
杨艳蕾轻轻一笑,白了秦雨一眼,“这话说的有点假装成熟了啊。”
秦雨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
“不过……你能这么说,我很开心。其实我烦恼的不是工作的事,而是你的事。”
“我的事?”
杨艳蕾用双手支起下巴,意味深长地凝视着秦雨。看到那双波光流转的双眸中所蕴藏着的渴望和热情,秦雨好像明白了些什么。他的心脏开始拼命跳动,喉咙也干燥如火,他不敢再与杨艳蕾对视,不由得将目光瞥向一旁。
“我……我怎么会让你烦恼?”
杨艳蕾放下酒杯,来到秦雨身边坐下。
“怎么不会?我这两天满脑子都是你的事,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在秦雨长达18年的人生当中,与异性亲密交往的经验为零。他有过在意的女生,但对方往往会因妄想症的传闻刻意避开他,甚至加入对他进行语言霸凌的大军。他起先无法理解那些女生的行为,只觉得她们都是心肠不好的人,直到上了初中后发生了一件事。
那天中午,学校食堂的地面有些滑,秦雨见一个女生快要摔倒,就友善了扶了她一把。那个女生虽然嫌弃他,但还是说了谢谢。没想到,当时有很多人见证了这一幕,开始宣扬秦雨看上了那个女生,还将二人戏称为“病号夫妇”。那个女生实在无法忍受流言蜚语,就当众“甩”了秦雨,明确划清界限,让他再次沦为校园的笑柄。同学们都说神经病没办法谈恋爱,还有人打着同情他的幌子来调侃他。
那件事之后,秦雨明白了两点——第一,多管闲事准没好事;第二,有的时候,女生们是为了保护自己才选择伤害他。
从那时起,秦雨对异性能躲就躲,将自己龟缩在校园最僻静的角落里,度过毫无波澜的每一天。因此,他从未见过像杨艳蕾这样对他毫无嫌弃之情,还主动接近他的异性,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
在他眼中,杨艳蕾是一位无比耀眼的大姐姐,也是他压根不敢用那种目光看待的对象;但同时,他又渴望得到杨艳蕾的欣赏和认同,期盼着能和她的关系越走越近。
“干嘛不看我?”杨艳蕾幽幽地说。
“哦,我……眼睛不舒服。”
秦雨使劲揉了揉眼睛,还下意识地将身子向一旁倾了倾。
“哪里不舒服?我看看。”
杨艳蕾捏住秦雨的下巴,将他的脸扭了过来。秦雨漫天转着眼睛,就是不敢与杨艳蕾对视。
“噗嗤”一声,杨艳蕾笑了起来,一边叹气一边说:“纯情小男生就是经不起逗。我还什么都没做,就已经紧张成这样了。”
秦雨只觉得连脖子都一并红了起来。
“这种玩笑不好笑。”
“我持反对意见。”
杨艳蕾放开秦雨,坐直身躯伸了个懒腰,尽情展现着那副性感的身材。
“说真的,这两天的确因为你的事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还在逗我吗?”
“不,这回是认真的。弟弟,警方正式找过我了,事情正在向最坏的方向发展。”
听到这话,秦雨心中的火热和骚动瞬间冷却了下来。
“他们想做什么?”
“他们说——因为你的父母是境外人士,你的经历又有很多瑕疵,很可能会给你定性为‘境外间谍’,让我离你远点。”
秦雨不由得瞪大眼睛,“太离谱了吧!我怎么会是间谍呢!”
“我也觉得没那个可能。但是……我这两天一直在想——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该怎么办?”
杨艳蕾的身躯微微颤抖着,目光忽明忽暗。秦雨知道,她一定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否则不会露出如此无助的表情。
“蕾姐,我向你保证,我真的只是一个普通学生。”
“男人的承诺我听多了,真正兑现的没有几句。”
“我跟其他人不一样!我说的话一定会兑现!”
杨艳蕾不置可否地低下头,“也许吧,我也希望是这样。”
秦雨听出了她的不信任,但苦于没有证据能向她证明。
“警察说,你八岁以前的履历都是假的,也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这件事……能跟我说说吗?”
看着杨艳蕾恳求的目光,秦雨陷入了两难。他既要保守身世的秘密,又不想让杨艳蕾怀疑他的真诚。想来想去,他决定有所保留的告诉杨艳蕾一些真相,以宽慰她受惊的心灵。
“他们没说错,我的履历的确是鸿爷安排人后补的。”
“为什么要造假?你那个时候才8岁啊,总不至于犯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大罪吧?”
“我没犯罪,只是……我的出身没法解释。”
“什么意思?你父母犯罪了吗?”
秦雨摇了摇头,将身躯靠在床头上。
“他们也没犯罪。只不过他们生活在一个遥远的地方,远到我们过不去,他们也回不来。”
杨艳蕾有些费解。
“是缺乏交通工具?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严重缺乏交通工具,或者说……压根就没有交通工具。”
“那你是怎么来的?”
“我不知道,当时我还小。”
“你那么小……父母为什么让你一个人来到这里?”
“我的家乡出了点事,我是为了逃难才来的。”
“出了什么事?”
“不清楚。总之我继续留在那边似乎会很危险,他们就把我送过来了。”
杨艳蕾转着眼睛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秦雨的说法。
“你的家乡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是个很辽阔的地方,有山有水,还有沙漠。”
“从没听人这么描述自己家乡。怎么,那地方在国外吗?”
“可以算是国外吧……但应该不在你的认知范围内。”
“这话说得有点怪。”
“没办法,我和鸿爷都把我的家乡称为‘那边’,就是为了描述这种既不知道方位又无法确认其存在的现状。”
“这意思是说……你即便想回也回不去了?”
“是的。不过……可能不回去更好吧。”
“为什么?你不想家吗?”
“家……”
封尘已久的记忆被逐步唤醒,那些可怕的过往再次浮现在秦雨眼前。他的脑袋开始刺痛,心跳也变得不稳定起来。
“小雨哥哥!为什么蒙住我的眼睛?”
“别动!你看了会做噩梦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什……什么都没有!”
距离六岁的秦雨数百米远的地方,是一片人类的屠宰场。丧失了战意的人们像是牲口一般被随意杀死。有的被炸成碎片,有的被拦腰砍断。遍地都是残缺的尸首,四处都是鲜血的池塘。
“小雨哥哥,我好怕……”
兴许是听到了人们的哀嚎,怀中的小妹妹哭了起来;秦雨自己也早已吓得涕泪交零。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该去哪,但如果继续留在这里,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
“小晴……快跑……我们快跑……”秦雨迷迷糊糊地咕哝道。
“弟弟你怎么了?醒醒!快醒醒!”
杨艳蕾的声音似乎在很远的地方,半天才飘到他的耳朵里。
“快跑啊!小晴!”
秦雨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同时也睁开了惶恐的眼睛。他发现周围并没有什么死人,自己也正安全地躺在杨艳蕾的腿上,这才舒了口气,心神逐渐恢复平静。
“抱歉,我刚才……睡着了?”
杨艳蕾没有回答,而是满脸狐疑地盯着秦雨看了许久。
“你该不会有PTSD吧?”
秦雨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有气无力地问:“那是什么?”
“创伤后应激障碍,一般多发于经历过战争的士兵。看来,你在家乡经历了很可怕的事。”
“的确,我平常都禁止自己回想起那边的事。”
“你不担心你的父母吗?”
“担心,但我也没有办法。”
杨艳蕾叹了口气,轻抚着秦雨的脸颊,“这么说,你在这边没有任何亲人了?你的爷爷奶奶也在那边?”
“嗯,我在这边只有鸿爷一个亲人。他跟我爷爷是发小,把我当亲孙子看待。”
“你爷爷的发小?还好有他在。嗯……他现在已经退休了吧?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保密工作。我也不知道他的工作内容是什么。”
“他会不会又被召回工作岗位了?不然怎么会联系不上?”
秦雨一愣,心中燃起一丝希望。
“有这种可能。”
“你知道他在哪工作吗?我可以派人去找他。”
秦雨沉默了半晌,摇头道:“我小时候曾去过,但现在已经记不得了。”
“至少是在我们西普市吧?不在外地。”
“的确。”
说到这里,杨艳蕾看了眼表。
“只能到此为止了吗?”
“什么到此为止了?”
杨艳蕾将秦雨扶到一旁,然后站起身来走到床尾。
“弟弟,托你的福,这两天我过得挺开心的。”
秦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才是托你的福。”
“虽然还想再跟你一起生活两天,但时间不允许了。”
“什么意思?你有别的工作要做?”
“算是吧……”
杨艳蕾拿出手机,在上面按了一下。
“进来吧,你们。”
杨艳蕾发完语音消息没过多久,病房大门便被人推开了。几个穿着白色袍服的男子匆匆而入,来到杨艳蕾身边。
看到来人,秦雨浑身一颤,手脚开始发凉,不好的预感一个接一个浮上心头。
“你们要是能再多给我点时间,还能有更多的发现。”杨艳蕾不满地冲来人说。
“没办法,国安的人比我们预想的要难缠得多。嘿,小子,又见面了。”
说话之人正是前几日审问秦雨的光头警察,但今天没穿警服。
“你……你们……”
秦雨指着杨艳蕾和光头男,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们?当然是老熟人了。”
光头男咧着嘴笑了笑,抬手在杨艳蕾屁股上摸了一把。
“赵德全!注意点!”
杨艳蕾虽然嘴上啐了两口,但居然没有制止。
秦雨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这两天盛开在心中的那朵高傲的花仿佛被人踩在了地上,每一脚都令他痛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