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巡视漆园，工艺场。

    漆园面积较广，油漆与木器供应宋国王宫需用之外，同时向周边的魏、齐、赵、楚等“大国”进贡或交易。宋福经常来漆园提货，看望庄周一家人；梓庆仍在木工场负责。投奔庄周的几个流寇负责守护漆园，每当庄周巡园，查看割漆等，倪鱼或梧桐总是陪同在庄周身边，协助处理相应事务，表现出勤劳、善良、豪爽和义气，少了那些流里流气的匪气。

    一日庄周在弥子的药店中闲坐，弥子告诉他，过几天，他将请名医赛扁鹊来坐堂诊病，那些漆工的皮肤溃烂和哮喘病将有名医治疗。倪鱼急匆匆过来报告庄周：“先生，王宫和蒙邑的官吏来了。”庄周与倪鱼匆匆回漆园。

    工场的办公房间，已坐着宋国王宫派来的宫人、官吏等人，蒙邑大人正在院子里等候庄周，庄周进房间向众人拱手致意，不卑不亢。宫人阴阳怪气地问：“来人可是庄周？”

    庄周：“正是本人！”

    宫人傲慢地问：“见到我等上司为何不下跪？”

    庄周：“男儿膝下有黄金，上跪天地，下跪父母师长。官场中为何要跪拜？”

    蒙邑长官：“庄周休得无礼，此次王宫派员来漆园，一为奖励你开发蒙泽，二是要定做王宫的钟鼓。”

    宫人：“念你战后恢复有方，开发蒙泽有功，王宫特赏赐你五十金。”

    庄周：“钟鼓可有图例式样？”

    宫人：“钟鼓用作迎宾，魏国不久将有贵客来访。你们可参照周王室钟鼓的样式，限期20天交货。”

    庄周：“期限能否宽松几天呢？工匠做好了钟鼓，仅仅油漆还需要七七四十九天才行呀！”

    蒙邑长官赶紧向庄周打手势制止说话，接口说：“大人说的是工匠20天内拿下钟鼓，验货后再上油漆。”

    庄周立即拱手致礼：“谢过王宫大人！谢过蒙邑大人！”

    王宫一班人气得直瞪眼，却又不好发作，当即宫人带一班人拂袖离去，庄周笑吟吟地说：“公务紧急，恕不远送。”望着一行车马离开工场。

    庄周与倪鱼将一盒赏金送往乡校，申子接过后喜笑颜开，连说：“太好了，这可解决大问题了！”庄周要倪鱼帮申子筹建校舍。

    庄周和梧桐到梓庆的木工场，商量造钟鼓一事。

    梓庆：“选木料我负责，问题是鼓面，要派行家到洞庭湖一带去选购上好的老牛皮，编钟的材料要用韩国的上好生铁。”

    梧桐：“先生，我在硝制皮革的作坊干过，对皮革质量的好坏略知一二，我可以去洞庭湖购买牛皮。”

    庄子：“好！我托宋福大叔从韩国尽快将生铁运过来。”

    梓庆在沙盘上画式样。庄周、弥子、申子、智子等人参考意见。弥子说：“生铁与铜、汞等按一定的比例一同炼制，铸就的钟声音洪亮清脆，这些配方我都有，只是许多配料要到韩国和赵国去购买。”

    庄周：“那还说什么呢！赶快列出清单，叫你的徒弟们去购买。”

    二十天后，乡校的操场上，一面大鼓耸立，四面稍小的鼓环绕，编钟悬挂在支架上。一行人边看边称赞，唯有宫人坐在一边不动也不看，对庄周拿腔拿调：“你们见过周鼎吗？见过编钟吗？为什么不到我那里去请示？”

    庄周：“按周制的钟鼓式样，我们采用了新的材料和新的技术来制造的。”

    蒙邑大人：“大人，这里的工匠个个身怀绝技，梓庆工匠天下闻名，您还是听一听钟鼓的声音如何？”

    宫人：“亏你在官场混了多年，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这些常规也不懂？”

    庄周：“大人，你看钟鼓哪些方面需要我们改进？”

    宫人不置可否，把玩木雕茶杯器具，监河侯将庄周拉一边去说话。

    监河侯：“上次王宫奖给你五十金，你赶快拿出来孝敬他呀！”

    庄周：“这是何道理？这笔钱送给乡校了。”

    监河侯：“你不知道，漆园吏是个肥缺，你不送人情就坐上了位置，还不是惠施关照的。人家正嫉恨着哩，王宫奖你五十金，宫人个人又收回去，这就是官场的潜规则。”

    庄周脸色很是难看，沉默无语。监河侯又说：“这样吧，我先给你垫付五十金，你将油漆抵款还我。”

    庄周要发作，监河侯已乐颠颠地跑到宫人身边，拉着衣袖，两人挤眉弄眼，在袖子里捏手诀。一会儿宫人咧嘴笑了笑“好咧！”

    宫人板起脸孔，慎重其事地命令：“给我击鼓敲钟！”

    庄周已忍无可忍，急步上前。蒙邑大人忙站出来拦住他，手却在背后示意庄周不得无礼。蒙邑大人谦恭地回答：“是，击鼓鸣钟！”亲自指挥一班早已待命的工匠就位。庄周想了想，走至大鼓边，换下鼓手，亲自拿起两根鼓槌。

    庄周四下里望了望，工匠们一张张疲惫的脸孔，宫人一行得意洋洋的福态，蒙邑大人忧急的神态，其他看客们的期待，庄周面对大鼓，轻轻地敲了起来，鼓声缓缓如处子远远地行来，渐渐如雨点滴落。编钟敲响，小鼓应和，乐声如珍珠散落玉盘。众人静听，大鼓沉闷声滚过，四面小鼓发出低吼，编钟声如泣如诉，如怨如嗟。鼓声如惊雷般敲响，节奏加快，一如千军万马奔腾，又如群狼追逐，编钟敲出金戈交击杀伐之声，宫人感到恐惧心怯，惶惶不安。大鼓最后“咚咚咚”三声，响彻云霄，戛然而止。众人振奋，掌声响起来。

    宫人已被乐声惊得六神无主，目瞪口呆，对蒙邑大人的问话毫无反应。半晌回过神来，只觉头昏眼花，缓缓起身，连说“回去，回去。”

    庄周站在鼓台上，望着宫人一行人离去，如泥塑木雕。

    庄周提着两尾鲜鱼去看望累倒在床的梓庆。梓庆一家人很感动，庄周什么话也没说，心情沉重走了。

    涡水边，阳光明媚，河水泛着涟漪，小鱼儿在浅滩边嬉戏。庄周在柳荫下垂钓，脑海中总是闪过监河侯与宫人挤眉弄眼的画面。梓庆和工匠们劳累的情景。庄周忧郁地收起钓具，往大堤上走去。

    弥子与赛扁鹊乘马车奔驰在涡水大堤上，往蒙泽方向驰去。见庄子后停车，介绍赛扁鹊。

    庄周：“久闻先生大名，今日能来我们这穷乡僻壤，望先生施仁术救助百姓。”

    赛扁鹊：“庄先生为蒙泽谋福，实乃敬仰。我家三兄弟同出巫医门，大哥医术第一，二哥医术第二，我的医术最差。”

    弥子：“此话怎讲，你可是一代名医呀！”

    赛扁鹊：“大哥治病，防患于未然，人没有生病前，就能够预防；二哥治病，病刚发作之初，就手到病除；我治病时，要看到病症显露后才能对症下药，有起死回生之效。因此，与两个哥哥相比，我的医术相差太远了。”

    弥子：“你两个哥哥的确是巫医门高手，但是，他们却默默无闻，为什么你却天下闻名呢？”

    赛扁鹊笑而不答，望着庄子。庄子说：“人们只看到眼前的现象，只相信自己眼前的现象，所以，医生给他们解除了病痛，就众口传诵。而对于更高明的医术，却又不能认识，总以为自己没有病。这名和实在一般人看来就是这样不相称。”

    赛扁鹊：“我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庄先生可谓知音。”

    庄生：“人生有涯而知也无涯，学无止境呀！”

    三人同回蒙泽。

    庄生来到工艺场，只见监河侯吆喝着人在搬运油漆桶。庄生问：“兄弟，你上次运走了一车油漆，怎么又要一车油漆呀！”

    监河侯理直气壮地说：“我帮你代送人情给宫人，你算一算账，五十金可得还我五车油漆呀！”

    庄周欲说，监河侯低声说：“五车货是多了点，你个死脑筋，就不能让我沾点光吗？你也捞点好处吧。你看你，一家几口，一个个饿得面黄肌瘦，我家田玉跟着你受罪哩。”

    田玉抱着小儿子急匆匆走过来，小女儿边跑边喊：“妈妈。”庄生接过儿子，急切地问：“孩子怎么啦？”

    田玉：“孩子又发烧了。”

    庄周撇下监河侯，一家子急匆匆的朝弥子药店奔去。监河侯摇摇头，说：“有钱都不要的傻瓜！”继续指挥装货。

    赛扁鹊一边给孩子看病，一边对庄生说：“你们大人一天两餐饭，小孩却要加强营养啊。你看，两个孩子面黄肌瘦。”庄生呆呆地坐着，田玉擦眼泪。庄周的脑海中闪过乡校孩子们的赤足、破衣、饥饿的样子；闪过工匠们的皮肤溃烂的样子。

    涡水边，天气阴晴不定，涡水微波荡漾。庄周坐在柳荫下，恬静地垂钓，一条条鱼儿钓上来。

    大堤的官道上，一排招展的旌旗，一溜华丽的马车正远远开过来。惠子、蒙邑大人与几个贵族大人兴高采烈地往蒙泽进发。

    倪鱼和梧桐两人在大堤上跳下马，朝庄周这边跑过来。

    倪鱼：“先生！先生！”

    梧桐：“魏国的宰相看你来了！”

    庄周站起来，眼望大堤，只见一长溜马车和旌旗排列在河堤上，惠子正往大堤下走来，急切地招手。庄生迎上前去，倪鱼和梧桐两人赶快收拾渔具。

    庄周、惠子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随之又猜拳一般打起了哑语。俩人欣喜之清溢于言表。

    惠子：“贤弟，你看，梁惠王这次送给我一百辆车回故里探亲来了！”

    庄周：“大哥行呀！当了大国的宰相牛皮呀！听说你要来蒙泽，把宋国上上下下都吓着了，威风哩。这不，为宋王宫造钟鼓，害得我十几个通宵都不能睡觉。”

    惠子：“这就是当大官的威风啊！”

    庄周拉着惠施到河水边，从梧桐手中接过装鱼的木桶，提出二条大鱼，将桶里的十多条鱼倒回河水中。俩人往大堤上走去。

    惠施：“你怎么浪费自己的劳动成果呢？这些鲜鱼正好给我们下酒呀！”

    庄周：“这两条鱼够我们吃上二天了，多则浪费了资源。”庄周指了指车队，说：“你只有一个屁股，坐一台车就够了，这一百辆华车也太招摇了！”

    惠子：“我坐一台车够了，可我写的五车书简和我相随。再说，官场中讲这个排场，梁惠王也要这个荣耀和威风呀！这是大国的威仪。”

    惠子与庄周走到车旁，庄周却站着不肯上车。说：“兄弟之间聚一聚，我可招待不了这么多的人！”

    惠子开心地大笑：“好呀！好呀！”招手示意侍卫长近前，惠子向侍卫长和蒙邑大人交代：“车队返回蒙邑，两天后来车接我。”二人赶紧退下，车队掉头而去。庄周幽默地笑了，惠子也高兴地接过一条鱼，二人漫步向庄周住地走去。甲乙二人提着渔具乐颠颠地骑马，带着五辆车向村子里走去。一轮红日西沉，晚霞与河水辉映，不一会雾霭在弥漫，天色暗淡下来。

    乡校的大树下，惠子抚琴，琴声哀婉。五车书简摆在一边。庄子吹箫应和。村子里的大人，小孩齐集在操场上。

    夜晚，乡校的教室里，惠施、庄周、庄方、申子、弥子、智子、曹商、监河侯等人团聚一起，喝酒聊天。

    惠子：“十年前，我从这里悄然逃走，今天荣归故里，我其实是表面风光呀！”

    监河侯：“大人学富五车，官至大国宰相，我们敬佩之至！”

    曹商：“大人名声广播，六国合纵抗秦，魏国现在是主力啊！”

    惠子：“我经常夜不能寐，食不甘味。精神上的压力使我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唏嘘感慨，眼泪涌满眼眶。

    庄周：“大哥，我上次在你府中劝你保重身体，你都避而不谈。这次来了，放松一下，多住些时间，好好地疗养一下身心呀！”

    惠子：“怎么能休息呢？此次来宋国，就是为了警告宋偃王不要向邻国发起战争。宋偃王穷兵黩武，东边攻打鲁国，西边攻打卫国，南边攻打楚国，北边攻打赵国，到处挑起战火。同时，又与秦国新任宰相张仪勾结。串通三晋，意欲破坏齐、魏、赵、鲁的合纵联盟。张仪一上台，就出使晋国、赵国，鼓吹连横，到处挑起战祸。而楚国肃王故世，其弟楚宣王继承王位尚不稳定，魏国梁惠王年老多病，太子还未经磨砺，贵族之中内部却有几派势力不和，眼下正是风云变幻莫测，多事之秋啊！”

    弥子：“夏季时，蒙邑北方从天上殒落一颗大石，声如巨雷。上天已给宋国示警，大人此次可借题发挥，警示宋偃王。”惠子点头。

    庄周：“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名来。名利二字如马之缰绳，牵着天下读书人晕头转向，害得多少人迷失了自己的本性啊！大哥，你听说过影子的故事吗？有一个人在阳光下奔跑，总是摆脱不了自己的身影；他就这样跑个不停，又惊恐又劳累。如果他到大树下面去歇息一下，停不下来不跑了，不就摆脱了影子吗？”

    惠施：“你说的有作用吗？你这是说风凉话呀！”

    惠施兴奋起来：“魏王送我大葫芦种子，我将它培植起来后，结出的葫芦有五石容积。用大葫芦去盛水，可它承受不了水的压力。把葫芦剖开做水瓢也太大了，没有地方可以放得下。我因为这葫芦太大了而没有什么用处而砸烂了。”

    庄周：“大哥，你实在是不善于使用大东西呀！宋国有一个善于调制不皱手药物的人家，世世代代以漂洗丝絮为职业。有个游客听说了此事，愿意用百金的高价收买他的药方。全家人聚在一起商量，认为世世代代漂洗丝絮辛辛劳劳也不过一点点小钱，如今一下子可卖得百金，还是把药方卖给他吧。游客得到药方，去吴国游说吴王。正巧赶上越国发难，吴王派他统率军队，冬天跟越国军队在水上交战。因吴军用上秘方能使手不皲裂，吴军大获全胜。吴王封赏爵位土地给他。药方是同样的，有的人用它来获得封赏，有的人却只能用它来在水中漂洗丝絮。这是使用的方法不同。如今你有五石容积的大葫芦，怎么不考虑用它来制成腰舟，而浮游于江湖之上，却担忧葫芦大而无用哩！”

    惠子：“我有棵大树，人们都叫它“樗”，它的树干疙里疙瘩，不符合绳墨取直的要求。它的树枝弯弯扭扭，也不适应圆规和角尺取材的要求。虽然生长在道路旁，木匠连看也不看，现今你的言谈，大而无用，大家都会鄙弃它的。”

    庄子：“你看野猫子和黄鼠狼，低着身子在地上巡梭，上窜下跳，等待抓获那些出洞觅食的老鼠，不曾设想落入猎人设下的机关。死于猎网之中，再如那大水牛，庞大的身躯就象天边的云朵，它的本事可大了！不过不能捕捉老鼠。如今你有这么大一棵树，却担忧它没有用处，怎么不把它栽种在无何有之乡，悠闲自得地徘徊于树旁，优游自在地躺卧于树下。大树不会遭到刀斧的砍伐，也没有什么东西会去伤害它。虽然没有什么用场，可是那里又会有什么困苦呢？有用而害身，无用而有大用啊！”

    众人在笑声中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