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畔停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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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云中园谁寄锦书来

    在慢慢消化那个故事,以一个当局者的身份消化,旁观者冷眼相望,都云当局者痴。非是局中人,感不同身不受。那扩大了几十倍的仇恨,一下子如海潮猛浪一下子向穆行舟袭来。

    但仅仅只是仇恨。

    而那些杂七杂八的其他事与他何干?

    一小群大白鸭嬉水游玩,穆行舟目不转睛盯着窗框动景,道:“师兄,我再怎么看,又有什么影响?还是说,这就是保我的目的。”

    穆行舟看向林和风,见林和风微微垂目,转瞬又看向他的双目,歉意道:“师兄能说的都说了,如果还想了解什么,问……”

    穆行舟微微仰头挑眉:“想反?若要找一个合适的人选,应该大有人在吧?还是他们以为前朝遗留的血脉,就单我独一个?师兄,我姓穆,不姓匡,更不是什么前朝之匡,我就是想替我爹娘报仇,然后过平凡的生活。”

    穆行舟顿了下。

    “你们的路,我走不来。”

    林和风上前一小步,缓语道:“不,不,行舟,别妄言什么,那个字说不得的。的确,与你说这些自然一时接受不了,年轻人,先不要早下言论……”林和风敛笑一抿嘴,又上前离穆行舟很近,嘘声在耳边响起,“否则你想想,为何这么多年就只盯着你一人,又为何你全家会被人追杀,你就不想知道谁是背后其手?”

    穆行舟盯着林和风,愤问道:“师兄,我何尝不想知道?你们告诉我不就行了?”

    停顿后,“既然如此,你们认为:我与你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了。”

    林和风像听到了一个冷笑话,拍了拍穆行舟双肩,干巴巴地讲:“一直都是。”

    穆行舟问道:“三师兄,当年你为何突然离开,后来又突然背离师门,如今又寄身在此……发生了何事?”

    林和风放下双臂,垂首转身干笑道:“有什么可提的?各有所归罢了。”

    穆行舟上前打趣笑道:“哟,有什么不能告诉师弟的?单就给我说说呗,莫非,是师兄有了说话的体己人?”

    林和风忍俊不禁,点了下穆行舟道脑门儿道:“你这小子,如今成了不大不小的孩儿,净拿我开涮,我可告诉你:我也是有脾气的,皮痒了就试试我的功夫,保证让你去痒皮爽。”说完摩拳擦掌,势要一展身手。

    穆行舟赶紧道不敢:“师兄,师弟的皮好着呢,师兄若想同师弟切磋切磋…”一双灵动眼珠滑转儿,戏谑着看向林和风,“我怕打坏了师兄,和裴大哥、师妹,还有那位体己人儿,不好交代!”说完就如水中游鱼般,从林和风旁溜走。

    林和风哭笑不得,见已然追赶不上,便笑着指叫喊道:“你这小子,你可等着,不日便来同你一决高下!”

    六月初一,夏感渐深,日温逐燥,鸟啼不似初春时那般婉转,慵懒乏爽,寻着处树荫打盹儿,连带着旁边儿的也染上了烦。

    闷热的五月天儿,孤芳源的众屋子里虽得天独厚、清爽几许,可人若只单坐眼相看,也是“两两生厌”。

    申时末,孤芳源东南角,有一处云中园,通前厅后舍,合起来共有十几间屋。锦书馆内,围坐在雕花楠木圆桌旁,乃是七个未过舞象及笄之年的少年少女们,言笑晏晏,听来充满活力舒爽,竟是一解炎暑之气。各个坐着的身后站立一两个女侍小厮,一屋子加起来十几号人,传话谈笑间,热气传递,门窗尽展,可也不燥热难耐。

    响起一清亮的女孩声,带着朗笑声和不羁之气,挥舞手臂道:“行令行令!快点骰子,点骰子啊!”带着特色北语,略略泼辣可爱。

    那女孩儿长得周正,像宝草灵芝,其举止洒脱,气质如芝,顾盼神飞,华容光润,而不失女子淑静,单姓岑字,学名唤清荷,年方十二。

    清荷身旁是一差不多年纪的清秀男孩儿,与她五官神态极其相似,二人乃一母同胞弟,名唤清英,身如鹤立,面若皎玉,像块浸润在水中的玉石,有种带着冷意的温润。

    江水雁闭眼鼓动双手,摇着装三颗骰子的木盒,双目乍瞪,光彩夺人,一把木盒拍打到桌面,一掀木罩,众人上前了细瞧,见三粒骰子分别是三点五点一点。

    岑清荷站起惊道:“是九点!一、二、三……”说着拿青葱水指,从江水雁顺着依次念叨着数,迅速错过江水雁,隔着一个穆行舟的挨着坐着便是,岑清荷双肘轻轻撑着桌子道:“闵竹响小公子!到你了,是讲故事还是亮绝活?”

    略羞笑着轻轻站起来的,也是个与她年岁差不多的男孩儿,挺鼻俏嘴,圆腮白肤,眉心舒展处有一清浅红痣,看着岑清荷道:“我不会讲故事,只会耍的几首粗音陋响,献丑给大家谈一首,大家可莫要取笑于我。”口音是同岑清荷一般,话毕,离座走到不远处的东案上,从长灰布兜中取出一把深光古琴,拿布擦拭,调音试弦。

    那边闵竹响正准备中,岑清荷对着大家,指着其背影道:“你们看他说地谦虚谦虚、不敢不敢,其实混帐得很,他从小就练琴,却说什么‘知音难觅’,倒像个书本古人,”说完一瞟背影接着打趣,“你们之中可有他的‘知音’,试着能不能和他对上曲调的,我可真想看看他‘觅到知音’的表情。”说完,闵竹响拿着古琴步来,小心放置在桌面上,也是玩笑着怨恨一眼,便向大家礼貌道:“就依着她的话,或者是想我弹什么曲子,大家畅所欲言,集思广益,可以提出来的。”说完轻拂琴弦,暗自想法。

    岑清荷朗笑道:“可别再弹什么高山流水、阳春白雪,那些子名曲儿听的人也是直犯困,又是俗套的很,钟子期听了都得嫌烦!早就听的耳子烦了,有什么新鲜有趣儿的,之前不曾玩过的,雁妹妹,穆哥哥,你们也想!”

    一众面面相觑,单单古琴能弹出来新花样儿,实属不易,江水雁身旁的小姑娘托腮道:“之前多首曲子混弹也是有的,古曲变奏也是弹过的,我觉着要不和别的器件儿合奏,要不就弹着唱歌儿…..”那姑娘不过十岁,言谈举止间的天真灵秀,自然天成。

    岑清荷缓缓摇头道:“雪晶说得在理儿,都玩遍了招数,竹响,只怕再弹琴也是无他,要不…就讲个玩笑故事呗!”说着眼含期待戏虐望向闵竹响,闵竹响低头笑着不语。

    穆行舟观之便笑道:“岑妹妹只管自己听过闵兄弟弹曲,我和水雁可不曾听过,怎么?我们就听不得吗?”

    岑清荷一撇嘴,眼睛仍满含笑意,摊手道:“那就弹吧。”说完挑衅着扬头望向闵竹响。

    闵竹响见那不屑的表情,喝了一盏清茶,便轻笑道:“我也是在人家面前弹倦了旧招数,再弹也是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了,想着能有点儿新鲜玩意儿,给解解闷儿。”

    岑清英看了眼表情,张口道:“姐姐唱支曲儿吧。”

    岑清荷转头俏着嘴儿道:“我才不要!让雁妹妹来,雁妹妹可是会把玩陶埙,我也见识过她的厉害,比竹响可是不差的!还会唱歌儿,像只百灵鸟,唱得美妙好听。”众人听闻,皆望向江水雁。

    那日穆行舟从林和风处走后,孤芳源就来了这么一群少孩儿们,基本上是茶庄管理人家之后,一齐住在云中园,江水雁见有了玩伴儿,一聊又与岑清荷投缘的很,便吵着和穆行舟一起搬了过去。

    交流玩笑中,这些孩子的言谈举止,虽不系绝顶世家豪门,却也是诗礼簪缨之族。

    至于这场游戏,岑清荷的本意,就是想让江水雁同闵竹响合奏一番,只不过想着捎带着戏弄下闵竹响,二人从小到大青梅竹马的交情,之间自是爱开玩笑,通常也是直呼其名,只是闵竹响素擅长弹琴,并不曾在面前讲过故事。

    闵竹响道:“雁妹妹肯吗?这局并不是轮到她的。”

    江水雁眼波流转,婉婉道:“无妨事的,我能试着接上曲子,嗯……我就拿这把陶埙吧,闵哥哥,请赐教。”江水雁从穆行舟腰间解下陶埙,手指挂着绳,起身向闵竹响笑着抱拳。

    闵竹响也是起身,抱拳点头道:“请赐教。”眼神对上了便笑起来,众人望了这不合年纪的礼也是笑意挂颊。

    待人声平静下来,闵竹响落座,闭目深吸,小厮早已伺候净手焚香,拨动流水琴弦,曲调缓起,琴音古朴,如水过石阶,款款无声滑过,自然山涧中的雅意掠过心头,与孤芳源这世外净度遥遥呼应。

    无词之乐,意在曲调,明明花随流水,似又别有幽愁,诉说着一段私语,可又妙在不曾诉说过。

    江水雁吹息陶埙奏乐,与闵竹响的琴音试探着来,渐渐搭配着,作为辅乐,如两只天涯相逢的鸟,陌生到渐入佳境,一拨一吹,散入耳目。

    非石破天惊之曲,却也泠然清响,芙蓉泣露,任是无情也动人。

    一曲终闭,回头无路,众人皆醒,掌声雷动。

    惊羡的目光汇聚二人身上,岑清荷更是直接拦过江水雁,轻掐水灵灵的软颊,笑声铃铃悦耳动听,还道:“我说什么来着,这小妮子的名气蛮大着嘞,怎么就不展示展示!比竹响还要谦虚!”说完又拿弯指勾了下江水雁的小鼻,在她耳边悄悄道:“雁妹妹,那日我听过你的名字,就觉得耳熟,总似在什么地方听过嘞,后来看你给我吹曲,便一下子联想到了孤山有个‘绝响雁音’,我知道说的就是你!”

    江水雁离岑清荷极近,轻轻晃头,岑清荷一点头,拍着江水雁道双肩让她坐下,随后朝闵竹响骄傲道:“怎样?雁妹妹厉害吧。”

    闵竹响带着少儿的付之一笑,收琴转身道:“又不是你弹的,这么自大?”走至桌案,将琴仔细放入布兜。

    雪晶道:“拢共就几个人,这个也不经玩,听说有个乘凉的好去处,咱们去那里吧。”

    雪晶身侧的小姑娘问道:“在哪儿呢?”

    雪晶道:“好像是间大亭子,新建的,名字我不知道,嗯…只知道临近荷叶池塘,绿荫树遮,花香盈绕,凉快的很。”

    岑清荷道:“有这地方?”便转头问过园内小厮。

    那十几岁的小厮上前低着头,回应道:“姑娘说的,应该是南边新建的池亭,专供乘凉赏景用的。”

    岑清英道:“我们能去吗?用不用先过问下?”看向岑清荷。

    小厮眼转转了两儿,答道:“未曾有过什么禁令,就是间亭子。”

    岑清荷领着一众前往南边,寻着那处凉快亭。

    亭坐落在池旁的石林中,亭可完全容纳十几号人,竹帘卷下,透过水流石缝间,可见池塘荷花怒绽,石缝恰好指落日方向,黄昏时柳枝石缝间夕阳西下,风景无限。且周围绿植丰富,荷香四溢,怪石嶙峋,木牌横挂写着“静亭”。

    乱耳劳形皆不见,风过使之心旷神怡。

    已过酉时,呷青茗入口,趁着凉快,这群孩子们玩了整日不停歇,午饭也是一起吃的,现在歇歇气儿,坐在朱红亭栏,渐渐心绪平静了下来。

    这一坐,就一直到了黄昏,瞧见日落无限好,群雁化作黑点飘在日边。

    “哎?你们看,是只雁儿!嘶,爪子里好像攥着什么?”江水雁见是雪晶,指着亭檐角的雁惊道。

    雪晶想够,奈何身量娇小玲珑,爬到栏杆上怎么也够不到。

    那只雁儿就待在檐角暗处,也不动弹。

    岑清荷见是家养信雁儿,问旁边的小厮道:“这是谁家的雁儿吗?”

    小厮悄道:“回姑娘,是少主养的雁,也不知怎么飞到这儿来了。这雁儿平日极通灵,只信过养它们的,奴养过它们,这便将这雁逮下来给少主送去?”

    小厮见岑清荷点头,一个箭步轻点地,就把那只雁儿擒拿在手,雁儿也不反抗,乖乖的。

    岑清英吩咐道:“你去吧。”

    日沉石中,余晖慢散。

    江水雁见那只雁儿可爱,因自己名字里有个“雁”,甚感亲切,又觉得鸿雁传书之奇妙,回房用饭后便同岑清荷好奇道:“真好玩,我还没见过鸿雁传书,只听过,你说,那雁怎么人为训练出来的?”

    岑清荷正在坐在桌旁调配茶水,听言转头诧异道:“你们孤山没有吗?”

    江水雁微微摇头,不解看向岑清荷,岑清荷便道:“可能习俗差异吧,还有什么飞鸽飞鸟传信的,多了去了,再说大人们传信,也不喜咱们小孩儿瞎搀和。”

    江水雁点点头,又想到什么,上前轻声:“哎,清荷姐姐,你知道咱们这有个禁地,谁也不许去的地儿,,叫什么,呃…….对,‘无绝’,叫这个名字的地方。”

    岑清荷想了想,略皱眉闪过一丝疑惑,遂又恢复平常问道:“我其实也不是经常在这,不熟,你问这个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