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畔停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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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烽火情西楼无绝期(2)

    疯女人不发一语,瑟瑟地盯着裴星澜,突然奔向,手无寸铁。

    穆行舟眼光一闪,原来那疯女人不止从哪掏出两把短刀,银光闪闪,分外精致。

    裴星澜只后腿防守而不进攻,原来那疯女人功夫行道甚浅,使得三脚猫的功夫,穆行舟只是站在一侧冷眼观看,不涉其中。

    疯女人拿着两把短刀,恨喝着不顾一切地向前砍,只是疯疯癫癫的细长背影,就能感到股冷意和恨意。

    这一进一退走出了好几丈开外,裴星澜身后无路,见是一片幽静花丛,只得从旁绕道,院路而返,知她白费力气,一会儿就没力气不闹腾了。

    疯女人见裴星澜此举,以为他有心戏弄,怒气攻心,无理取闹边砍边喝道:“你个王八羔子啊!冷血禽兽!畜生不如的猪狗东西!我下地狱,你以为你能躲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也得作陪!胆小鬼,你躲什么?!这么胆小吗?!你!给!我!过!来!”咬牙切齿地用尽全身上下每一寸力。

    裴星澜太过反常了,平日傲娇如他,听见这般骂语的他,只是后退、后退、后退。

    穆行舟心中微动,见二人不断靠近的模样,忙不迭寻了一高处,也不离不理。

    直接离去,弄得不好看;隔岸观火,也不失礼节。

    裴星澜怎没见他举动,只得先解决近火,终是不忍,也没什么怨气:“你又何苦纠缠于自己?”

    这一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那疯女人更疯了,两支藕臂成了道风火轮,只顾向前抡,狂叫的张大的嘴巴,就差道火焰直射喷出。

    穆行舟直接抱起双臂。

    裴星澜神情浮现出难得一见的怜悯,疯女人沙哑的嗓子只能喊,向前狂抡的动作随着逐渐急促的呼吸,而变得缓慢,泄了劲儿的斗鸡一般,和不断后退的裴星澜在一起,显得分外滑稽。看来也是骂不出字来了,裴星澜等着就是这一刻。

    反常的表现,反常的话,在反常的裴星澜身上,反常而又不反常了。

    疯女人瞬间抽力般,平地上前倾倒下,趴在地上,半天也没个动静。

    裴星澜只是一挥手,黑暗中蓦地出现道黑影,月色下,黑影分化成两个黑影,各抬过一只手臂,隐入远径。

    裴星澜看着高地上的少年,冷笑化作余音,只余下穆行舟一人。

    次日,只睡了不到半夜的穆行舟,直接寻到林和风处。

    轻叩三声门响,内间传来一道沉沉的声音:“请进。”

    穆行舟推门而入,林和风一抬眼,适应过光线,就看见一双天真无邪的熊猫眼,起身向前关心问道:“怎么黑眼圈这么重?得好好休息啊。”

    穆行舟听闻,转身关门,神色镇定道:“彼此彼此啊师兄。”

    原来不看五官模样,二人的双眼像是观镜自览一般。

    穆行舟回身,看着那强装精神的脸,不禁像唠叨江水雁一般道:“师兄,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好好休息,别不拿身体健康当回事。”

    林和风点头应声,随后温和笑道:“是专门来关心师兄的?那便谢过行舟了,这话师兄会放在心上的。来,这边坐。”林和风引到桌旁,准备起炉烧水泡茶。

    穆行舟帮衬着烧水,林和风也是刚醒就来了客,推开窗户透透气,彼时辰时三刻,清晨之气未散尽,犹自清新爽润,带着热意的紫光也亮人精神。

    清风徐来,不见水波,荷叶莲花群群颤动,背后响起了如清晨般爽朗的少年音:“师兄,能告诉我,你和那‘无绝’住着的人,有什么关系吗?”

    林和风身体僵直,手指也不敢动了,晴光曝面,却像是冰凝寒霜,眉头也冷冻住了。

    穆行舟光是见僵直的背影,便能明显看出来极度惊吓的冷静,随后全身的细孔暴露在阳光下,无处躲藏,慢慢地腐朽成了一具恶臭烂泥,尸骨无存。

    林和风先是细细呼吸,本想慢慢驱散心脏扩散出来的寒意,冷的吓人。可是一个不当心,欺骗不了身体的本能,一下子咳嗽不止,就差咳出几道血去见阎王爷了。

    穆行舟赶紧起身,走到身侧,轻轻拍抚弯向地面的背,卑微到咳声停止,无话可说。

    水炉尖叫提醒着,穆行舟扶着浑身抽丝般的林和风坐到桌前,又拿过拈布揽起水炉晾两碗清水。

    林和风突然笑起来,大笑不止,不顾一切的灿烂如阳地笑着,却满脸悲凉,浓眉紧紧连在一起,快成了道一字眉。

    笑到最后,清水刚好可以入口,穆行舟端给林和风一碗水,没关烫凉,一股脑儿地喝下去,冲穆行舟摆摆手。

    右手转着黑釉茶碗,盯着手中动作,面无表情,嘴就直直摆在鼻子下面,一张一合,无所谓声音道察觉,就是张着嘴:“你怎么想的,先与我说说……我这会儿有点累,不对,很累很累,想先听你说,让我歇会儿……”

    穆行舟于是道:“也只是我的猜测,说错了,还望师兄勿怪。昨晚,我见一身穿红嫁衣的女子,直冲着裴大哥砍,嘴里也是瞎说八道地骂,只是月光下依稀看到的面目,还有声音,猜出来,”穆行舟看了下呆着把玩茶碗的林和风,“应该就是当年,在临雪镇师兄你救下的那位跳楼的姑娘。只是不知什么缘故,当年师兄突然离去,此时又突然现身于此,我也是瞎猜,觉得你大抵是因为那姑娘而来的,又见昨夜之事。嗯……师兄,若都是伤心之事,你不想说就不必说了。”

    穆行舟猜想的是:当年林和风与那跳楼被救的康露鸣一见钟情,想结亲遭到师娘反对,于是一时气急便离家出走,便寻了康露鸣一同私奔,康露鸣应该也是心属裴星澜,可裴星澜没同康露鸣在一起,结合此前跳楼事件,猜想大概康露鸣因此疯了,三人就这么纠纠缠缠恩恩怨怨。当然,这是个比较俗套而普遍的故事。至于林和风为裴星澜做事卖命,大抵是那疯疯癫癫的康露鸣在此,林和风又是个情种,就是这样。

    “你猜的不错。”穆行舟没料到接话之快。

    连忙接话道:“师兄莫怪……”

    林和风插嘴自嘲笑道:“你的确猜想地不错,人不风流枉少年嘛。”

    穆行舟不好再问,轻拍拍林和风右肩,门外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声位较低。

    “师兄是我,嫣嫣。”

    二人迅速对视一眼,一同起身,林和风嘴快:“请进。”

    话音才落,江水雁就急着开门关门,飞身而入,像是背后有人追杀似的。还未转头话先出:“师兄,我有事想给你说,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江水雁进门没来得及细看,这一转身回头,但见两张挂着黑眼圈的俊脸,一张脸微笑,一张脸淡然处之。

    江水雁没了话,只是踯躅着向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林和风见她没话,打破沉默:“你怎么也没睡好?这么大的黑眼圈,看来年轻人都喜欢熬夜啊,嫣嫣,你可莫学我和行舟,我们两个大男人没什么,你一个漂亮小丫头,顶着个熊猫眼可是会变丑的。”

    江水雁见林和风一派轻松自然,也就放下不自然之感,坐在另一处凳子上,道:“我知道了,谢谢师兄关心,咱们都要好好照顾身体。”

    林和风见两个都没了话,于是转移话题:“今日天气尚佳,不如带你们去游湖吧?”

    江水雁和穆行舟俱是一头疑惑,却是异常默契地沉默不语,也不交换眼神表情,在林和风面前成了陌生过客。

    沉默就是默认了。

    三人一早都没吃什么,一同用过午饭,江水雁在里间小憩,穆行舟同林和风在外。

    申时初,日头西挂,热韵十足,画舫行至藕花深处,舒凉如水,又有防虫香薰,香料与花蕊天香,相得益彰,互相配合,今日乏劲在香酒中沉醉,连同仇恨洁丝也慢慢被消化,成了水云中的锦鲤游鱼,自由畅快无所依。

    待江水雁于甜美的沉酣中渐渐苏醒,四周画舫垂帘轻卷起,露出漫天繁星一角,月光断断续续地透过藕花莲动间,细细碎碎化了影儿,扰动撩拨。

    忽然就想起了元月夜,水乡板桥,十里繁华世界,烟花似锦,人声鼎沸,也是在夜晚。

    往昔热闹好像就在耳边,平静的夜也不再分外无声。

    船头只点了一盏宫灯,晕染的温暖,江水雁感觉到透过来的热意,缓缓起身,原来自己正在吃酒,却不知怎的,晕晕地就躺在舫内塌上睡着了。

    这一觉当真睡得香,浑身上下像是浸泡在水里的莲藕,白白净净清清亮亮。

    江水雁低头一顿,套鞋寻到那处灯光,林和风回头笑道:“睡醒了?来吃些东西吧。”林和风身旁放着一打开着的三个食盒,满满当当地摆着糕点凉饮。

    江水雁笑着点头,坐在林和风身侧,也不敢对上对面的眼神,转眼又被食物所吸引,见林和风手上一派功夫,拍手惊喜道:“这是,点茶?!”

    原来林和风学来过点茶技艺,想着一展身手,填补下江水雁的乡愁之苦,点画了三盏白碗茶,小桌中递与二人,又从旁食盒拿两盘糕点蜜饯。

    云散月见,江水雁见食盘点心,惊喜道:“梅子糕?!这里怎会有这个!”

    林和风见她惊喜神情,往日情分和快乐时光泛起酸意,忙催促道:“光瞧着干嘛?倒是尝尝看味道如何呀?”

    江水雁轻轻拈起一颗桃花大小的梅子糕,糯米皮包裹混合白糖蜜饯果肉,一咬细绵甜软,果肉酸香可口,再抿口香茶,一解多日来内心空荡荡的哀怨。

    江水雁一下子喜笑颜开,抱着茶盏甜甜道:“师兄的技艺可真好,跟往昔我吃到的一模一样嘞。”

    一出口江水雁就察觉,随之低头继续享用美食,林和风、穆行舟也是随之放松开来,把茶言欢,诗酒花茶。

    原来江水雁来此后,入乡随俗,尽量跟着人家学此地语言。此时此刻,皆联系上往日欢快,出口便是吴侬软语。

    茶饮过后又饮了酒,只让江水雁喝茶和甜饮,不许碰酒。

    林和风和穆行舟敞开了喝,花前月下,没有任何风花雪月的缱绻风情,人间至欢至乐莫过如此,敞开地笑,敞开地哭。

    穆行舟靠在舫门旁,喝过最后一口酒,随手扔下酒盏,看看月亮,看看江水雁,又看看月亮。

    江水雁不觉,只是觉得离家很近很近,毫无防备,兴致到了就哼唱着家乡歌谣。

    哼唱完了,就向半躺在船边半醉着地林和风道:“师兄师兄,你也唱个曲,乐呵乐呵哪。”

    林和风转过头,倔强而又轻轻哼唱着,也是用着孤山口音唱,曲调欢快:“书画琴棋诗酒花~当年件件不离他~而今万事都更变~柴米油盐酱醋茶~书画琴棋诗酒花……”

    江水雁打着节奏拍打,待唱完后,一时寂静,终是看向了穆行舟,撞进了穆行舟温柔的眼眸中,不躲不闪,柔柔道:“行舟哥哥呢?也唱一首吧。”

    穆行舟只是呆呆地望着江水雁,江水雁又提醒一声,方如梦初醒,莞尔一笑道:“我就会那首赤壁赋,还是你弹奏的,你陪我一起唱好不?”

    三人皆用故乡音,人生何处不故乡?

    江水雁泪盈眼眶,仍露出洁白无暇的皓齿,含笑道:“嗯……”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

    ““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客有吹洞箫者,倚歌而和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

    扣舷而歌之,越唱越悲,昏昏沉沉,恰是词入真境。

    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