煌天王朝南部边境，朔城外荒郊。

    巳时将过，天幕却仍旧灰蒙。曜日被云层给隐去了，看不见半点儿亮光，

    几人矗立在城门之外，清一色的斗笠，白衣无尘，不染泥泞脏淤。

    清韵的外勤服装专程做过精简，去掉了相当一部分装饰，意在轻装上阵。

    “果然......”江秩指尖滑过围墙，砖缝中立刻便有杀气弥漫而出。

    他后退两步抬头观望，城墙显得格外破旧，苔痕同裂缝生长蔓延。

    墙壁上隐约能见暗光闪烁，黑色迷雾冲天而起，在几十米的高空结成屏障，将整座城池都笼罩于其中。

    这黑雾虽无实体，可雨水洒于其上时，却是无法滴落，反倒是只能顺着黑雾的边缘流淌而下。

    江秩眉头紧皱，心中格外烦躁。

    早在五十多年前，他便同普通的炼杀者交过手。这黑雾给他感觉如此熟悉，简直同当时一模一样。

    “五长老，情况很糟糕么？”有位弟子注意到江秩的神情，上前一步轻声询问。

    “倒也不算。”江秩望向那灰蒙的天空，沉默下来不再说话。轻纱般的小雨淅淅沥沥，看不出有停的意思。

    “至少根据情报来讲，里面没有活体存在。”

    他叹息着从怀中摸出张白色符纸，真气流转，其上顿时漫起皎洁光晕。

    “宗主，我们到了。”江秩的声音很低，传音符已经连接，倒也不需要大喊大叫。

    “嗯，能听到。我在万法，暂时没有发现异常，但我没看见那老王八的影子。”尚玉山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

    “在闭关么？还是故意避之不见？”

    赵松凛没忍住接上话头，他心里有些兴奋。作为内门弟子，他还是头一次能听到这种机密谈话。

    “我倒希望那老王八是在闭关。”尚玉山倒也不怪他插话，只是很平和地回答了问题。

    “小家伙们，万事小心。性命优先，能把领域中间那玩意给我弄出来最好。保持联系，发生意外情况立刻通知我。”

    “是！”几位弟子齐声回答。

    “铺设御符阵和识观阵，警戒四周，确保传音稳定。”江秩朝着另外两名弟子打了个手势。

    清韵虽不像万法那般以符修阵修为主，但这种级别的辅助类符阵还是会的。

    几张符纸被抛向空中，未等其被雨水打湿，丝线般的真气便已经将它们串了起来，在众人身边围成一个八边形法阵。

    金色光晕从符阵中心亮起，逐渐勾勒成型，俨然是张缩小版的地图。其上几颗白色光点亮起，标注出了众人的位置。

    “赵松凛，叶晚云。检查避厄符，准备进入领域。”

    闻言，两人从盒中拿起靛蓝符纸，手指法决掐出。

    随着真气流转，符纸上的血色花纹仿佛活了过来，如蛇般顺着肌肤攀附而上，紧紧嵌合在小臂外侧。

    “注意安全，我们会在这儿接应你们。”江秩朝着二人点头。

    “阿松，走吧？”叶晚云拉起赵松凛的手掌，朝他微微一笑。

    “嗯。”他轻声回答。

    城门并未关闭，替他们省了番功夫。两人并肩跨入黑雾之中，警惕着观察起四周。

    城中的视野倒是比外边儿要好很多，只是光线更加昏暗。

    本就不是晴天，黑雾再掩去些光芒，像是昼夜突然被更改了。

    所幸修真者视力比起凡人要强上不少，他们尚且还能看清。

    道路上弥漫着薄薄的一层黑雾，刚好能够着两人的脚裸。天地仿佛浑然一体，压抑之感油然而生。

    “嗯哼，看来这杀气领域也没什么嘛，顶多就是黑了点儿。”

    叶晚云这话才刚刚出口，她脚步便停了下来，直愣愣地望着街道左侧的某个地方。

    赵松凛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里似乎是一家铺子。但此刻屋内屋外乱做一团，墙壁与房门倒塌，桌椅板凳被拆得稀碎。

    地面，墙壁，废弃的家具，到处都是已经干涸凝固的鲜血。

    可他们却没有看见哪怕一具尸体，连骸骨都没有。

    赵松凛从未见过此等情况，作为新一代的修真界天骄，他们对于杀气的了解仅限于史书，以及长辈口中的描述。

    “五长老，我们进来了。”他手指轻按耳侧，朝江秩报告情况。

    “收到，传音未受影响，有什么发现吗？”

    “城中很多地方都有建筑残骸和血迹，似乎发生过打斗。”赵松凛拉着叶晚云朝前迈步，同时观察街道两侧的情况。

    越往深处走，建筑物的损坏情况便越严重，甚至已有不少楼房完全变成了废墟。

    “血迹？”江秩的声音明显有些迟疑。“能看见尸体么？”

    “没有任何尸体或者骸骨。”

    赵松凛说完这话后便沉默下来，静静等待下一步的指令，可他分明听到了江秩倒吸凉气的声音。

    “继续前进，小心行事。领域中心在城主府的位置，理论上核心就在那里。”

    “了解。”

    江秩心中总有种不祥的预感，按照他们先前的推测，朔城百姓一夜之间全部失踪，大概率是领域核心在作祟。

    朔城中可全都是些凡人，核心只需要展开杀气领域，便能在顷刻间将他们全部杀死。

    而杀气本身就具有侵蚀性，所以死者连尸骨都不会留下。

    可若真是如此，那就不该发生打斗才对，城中所有的建筑物都应该是完好无损的。

    这和赵松凛的描述显然对不上。

    “除非......里面有活体！”

    江秩下意识脱口而出，他瞳孔骤然收缩，猛然朝着符阵中的弟子挥手。

    “快！马上联系宗主！”

    传音符前的弟子被吓了一跳，赶忙催动真气灌入符纸之中。可无论纸上光晕如何闪烁，尚玉山的声音始终没有传来。

    “五长老，联...联系不上！”

    江秩没有回应那着急忙慌的弟子，他的大脑正在高速运转。

    符阵完好无损，传音符并没有受到影响，那又为什么联系不上尚玉山？

    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尚玉山正在和什么人交手，莫非是和万法的人起冲突了？

    “啧，联系赵松凛，通知他们撤退。”江秩深吸了一口气，就算情况真的如他猜测的那般，现在也无能为力。

    “五长老！杀气黑雾似乎在异变！传音符失效了！”

    江秩只感觉自己的指尖发凉，两边都失去了联系，他却想不出任何办法。现在传音符失效，他们连向清韵搬救兵都做不到。

    难道要单纯靠御空术飞回去？以他的修为，来回最快都要废上两个时辰，到时候又该是什么情况？

    或许可以进城同赵松凛他们汇合？即使江秩已达出窍中期，没有避厄符的帮助，他也不敢轻易踏入这杀气领域之中，更别提其他两名弟子了。

    可接下来响起的噩耗，更是让他的心情跌到了谷底。

    “五长老，识...识观阵上显示，朔城里出现了另一个杀气源！它似乎正在沿着赵师兄他们的路线前进！那是个......活体！”

    所有人的心跳在此刻似乎都漏了一拍，他们都很清楚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能在杀气领域中行动自如，而且自身还是杀气源的活体，只能是一种东西。

    炼杀者！

    “该死的，再给我试！哪怕只有一边能联系上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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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朔城内，赵松凛牵着叶晚云，缓缓朝着城主府前进。

    两人都一反常态的没有说话，只是互相感受着对方掌心的温度。

    或许是因为这里面的气氛太过压抑，叫人实在提不起聊天的兴致。

    “嗯......”叶晚云嘟起嘴唇，想找个什么话题。

    他们已经走了好一会，却什么都没有遇见，就连路上的建筑都长的差不多，再不说话她就要闷死了。

    “听说那个羽泊烨拿了乐会第一呢，还真不是个江湖骗子诶。”

    “确实不是江湖骗子，不过他似乎快要跟尹师兄学成流氓了”

    听对方打开话头，赵松凛也放松了些，耸耸肩长舒出一口气。

    “说起这个，尹师兄这次怎么没来？平常不都是他和五长老一起出任务么？”她稍微凑近了一点儿，转而挽起赵松凛的手臂。

    “大概逃命去了吧......”

    赵松凛从闭幕式那天下午开始，就找不到尹逸尘的人影了。听其他弟子说，这家伙似乎是跑到余音山外去了。

    他又联想到几天前，尹逸尘教唆羽泊烨试图潜入六味居二楼，最后却被泷烟逮到了那件事儿，很难不让赵松凛往逃命的方向上猜。

    毕竟大长老可是名副其实的酗酒狂人，曾经有胆大包天的弟子，溜到二楼偷了她的酒，结果就被抓起来折磨了整整一天。

    据说是将犯人困在椅子上，然后用羽毛挠脚心之类的酷刑。

    但其实泷烟没打算和尹逸尘计较，尹逸尘提前开溜也不是因为这事儿。

    当然这些赵松凛可不知道，反正都是闲聊，瞎猜猜也无可厚非。

    两人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压抑的气氛总算是缓和不少。

    城主府出现在眼前，赵松凛停下脚步，仔细观察起附近的情况。

    他伸手轻轻抚过大门，朱红色金属门面上零星有几个凹陷，干涸的血迹从地面一路蔓延到门框顶端。

    仿佛曾有人在拼命敲门，最后却被突然杀死在了门前。

    “五长老，我们到城主府了。”赵松凛手指轻按在耳边，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应。

    “五长老，听得到吗？”

    赵松凛神色逐渐凝重，他又问了一次，可仍旧是没有声音传来。照目前这个情况来看，传音大概是断了。

    有人专门负责维持传音稳定，根本不可能出现波动或者断联。就算是传音符出了问题，他们也有备用的符纸。

    那城外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嗯......门锁了，传音也断了。现在该怎么办？”叶晚云取出一排编钲，将其祭起浮在二人周围，将他们护在其中。

    赵松凛迟疑片刻，终究是取出自己的鼓槌，狠狠砸在城主府的大门上。

    在避厄状态下，他们最多只能发挥三分之一的实力，但用来开门已经够了。

    金属碰撞声骤然响起，强劲的气浪甚至将黑雾都吹开了些。门锁应声断裂，化为一堆废铁掉落在地上。

    “都走到这儿了，要是原路返回，岂不是很亏？”

    “呵，傻子计划，咱们干嘛不直接走？”叶晚云嘴上这么说着，却是抢先一步跨过了门槛。

    “这可是第一次见到除开炼杀者之外的杀气源啊，带回去绝对是个大收获。”

    赵松凛跟着走入城主府中，伸手使劲儿揉揉她的头发。

    “再说，这不还有个傻子愿意陪我嘛。”

    “唉，某人没了我不行啊。”叶晚云顺势靠在他的胸口。“没办法，谁叫咱们从小就认识呢？”

    两人逐渐深入其中，视野却变得越来越差。而随着他们走过一个拐角，最后的光线也消失了。

    “好黑，什么都看不见诶。”

    叶晚云低声感慨一句，手稍微抓紧了些。

    赵松凛也是同样的感觉，从他们走过那个拐角开始，世界仿佛就堕入了黑暗之中。

    如果只是没有光，那倒也还算好解决，他们尚且可以预估这方向前进。

    可最要命的是，他发现自己的方向感也随着光线消失了。

    他试图用将真气灌入法宝的方式来制造光源，可那点光亮也淹没在这浓郁的杀气黑雾中。

    这雾气，远比他们想象的要诡异许多。

    赵松凛心中略有些紧张，急切地在脑海中寻找方法。他们可不能就这么被困在这儿，不然连原路返回都没办法。

    掌中忽然有酥痒感传来，将他从沉思中拉回来。

    “你看，我就说某人没了我不行吧？”笑声如此轻盈，回荡在黑暗的房间中。

    即使周围漆黑一片，赵松凛似乎仍能看见那张熟悉的脸庞。

    “唉，一紧张就会忍不住攥拳的毛病，到现在都还没改掉呢。也不管手里有没有东西，刚刚可是弄疼我了哟？”

    赵松凛轻声笑笑，却也有些恍惚。

    似乎每次紧张时，少女都会来抓住他的手。大多数时候都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不过这已经足够了，他深深吸气，重新冷静下来。

    等等，触觉？对啊，没了视觉和方向感，还可以用触觉和听觉！

    “是嘛，谁叫我总需要傻子帮忙呢？”

    赵松凛嘴角向上扬起，抬手抡起鼓槌猛砸。鼓槌在半空中突然停住，似乎是狠狠锤击在了空气上。

    可房间中却真的响起了沉闷的鼓声，仿佛是空中突然出现了一面大鼓，接下了赵松凛这一槌。

    凝气成鼓，江秩自创的独门秘技。威力上虽比起鼓类法宝有所欠缺，却能用出更多花样。

    至于赵松凛为什么会这招，主要是因为他也是槌类法宝。当然，或许跟他长年累月地赖着江秩也有点关系。

    “晚云，来找找离我们最近的墙壁吧。”

    依靠分析回音效果，以此来找到离他们最近的墙壁，这便是赵松凛想到的办法。

    声音远近的回音是不一样的，尤其是在这种大房子里。

    要是羽泊烨在这儿，估计会吐槽一句：“啥玩意，声呐？”

    “嗯哼，了解。”叶晚云紧紧抓住他的手，朝着认定的方向走去。

    失去了方向感之后，脚步仿佛会自动转弯一样，总是会偏离路线。

    所幸赵松凛始终保持着鼓声的节奏，叶晚云才能在前进的过程中不断修正航道。

    “嗯.......应该到了？”

    叶晚云停住脚步，纤手轻抬便朝黑暗中摸去，成功触碰到了房间的墙壁。

    “那就沿着墙根慢慢转吧，总能碰上楼梯的。”

    他们在进房间之前，特意仔细观察过建筑结构。

    那些杀气黑雾是从二楼的某扇窗户里散发出来的，所以最有可能存放领域核心的地方，就在二楼的某个房间中。

    赵松凛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每走一步，就要抬腿试探下前方是否有东西。直到脚掌落到台阶之上，他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他拉起叶晚云，抓着扶手缓缓朝上走去。黑雾缓缓向下流动，两人视野逐渐开阔起来。

    等到他们到达二楼，黑雾便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层，跟城主府外的厚度差不多，刚好没过脚裸。

    赵松凛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重获光明和方向感的让他无比安心。

    两人视线沿着流动黑雾一直向上，最终锁定在走廊尽头的一处房间上。

    不断有黑雾从门缝中满溢而出，再顺着地板流淌到一楼。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他们此行的目标：领域核心，就在那道房门之后。

    赵松凛攥起鼓槌，缓缓朝着房门靠过去。

    正当他打算再次玻门而入时，叶晚云却纤手一抬，轻轻将房门推开了。

    “明明就没锁嘛，干嘛紧张兮兮的？”叶晚云朝他笑笑，多少带点嘲讽的意思。

    赵松凛懒得回复她，只是摇摇头走入房间之中。

    只见里面所有家具早已清空，地板上尽是些错综复杂的法阵纹路。而在法阵的最中央，则放置着一颗晶莹剔透的黑色水晶。

    他并没有着急将核心取下，而是再次摸出一张传音符，试图联系城外。

    赵松凛不清楚直接把核心取下来后，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或许江秩会有点眉目，不过现在肯定是指望不上了，因为传音符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都走到这儿了，要是空手回去，岂不是很亏？”

    叶晚云红唇微抿，俏脸上神气十足。“看我干嘛，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我能不知道？”

    赵松凛被她逗得无奈笑笑，神经倒是放松不少。他缓步走到房间中央，紧紧盯着地板上那块黑色水晶。

    “那就......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