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美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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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灾民

    大概是被铁拐的哭声惊到了。

    良久,铁刘氏才从梦呓般的癔症中恢复过来。

    “对,我要划筏子,桨呢?我的桨呢?”铁刘氏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在竹筏中慌忙的寻找着木桨。

    “不能让我的孩儿淹死在这里,这是喜哥唯一的血脉,我要划桨,我要划桨。”铁刘氏嘴中念念有词,用力的划起了木桨。

    似乎冥冥中自有天定。

    铁刘氏的小木筏,在洪流中有惊无险的漂流着,既没有被浪打沉,也没有被转入漩涡暗流。

    铁刘氏木然的划动着木桨,她不知疲倦,也不知悲伤。

    有时候,悲伤在极点上疾驰,就无所谓悲伤了。

    铁刘氏只是木然的划动着木桨,向着对岸前行。

    河面上只剩下铁刘氏最后一支木筏,其他铁家寨的筏子都已经安全登陆。

    有些人遭遇了漩涡,有些家庭的财物落了水,但都成功到达彼岸,没有出现人员伤亡。

    唯独孔武有力、寡言亲和的铁喜出了事,或许这就是铁喜的宿命。

    终于,铁刘氏的小木筏,离岸越来越近。

    此时,族正铁富已经上岸,见铁刘氏的小筏子越来越近,便吼了一声道:“谁去帮帮铁喜家的筏子?”

    铁家寨人一直在岸上紧张注视着铁刘氏的竹筏,有些激动的妇人,甚至齐声呼喊,为铁刘氏加油。

    铁喜的失事,让铁家寨人心有余悸,他们既感叹铁喜的命运不济,同时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听到族正的吩咐,几个年轻的后生迅速跳上空木筏,奋力向铁刘氏的筏子划去。

    没多少工夫,便来到铁刘氏的筏子旁边。

    一个后生抓住铁刘氏的筏子,其他人齐心协力的划桨,顷刻间便将铁刘氏的筏子成功靠岸。

    铁家寨人纷纷围拢过来,他们七手八脚的帮铁刘氏搬运家什。

    一些妇人赶紧查看铁刘氏背上的铁拐,发现这孩子双目通红,一张小脸流露着出奇的愤怒和哀伤。

    她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小孩,似乎在为父亲的逝世悲伤和愤怒,于是纷纷喋喋称奇。

    一些妇人挽着铁刘氏手臂,不断安慰铁刘氏节哀顺变。

    铁刘氏木然的站在人群中间,既不解下背上的铁拐,也不管周围族人的问候安慰,只是一个劲的寻找铁喜的衣物,一边自言自语。

    “喜哥的衣服呢?”铁刘氏喃喃自语道。

    众人见她双手搂着衣物还在不断寻找,知道铁刘氏受到巨大打击有些神志不清了。

    众人安慰道:“刘家娘子,铁喜衣服在你手里拿着呢!”

    族正观铁刘氏浑浑噩噩,皱着眉头吩咐道:“铁前铁三铁有,你们三人,帮刘家娘子打包东西,放到鸡冠车上,不要丢了。”

    鸡冠车是一种运输工具,独轮加木车身,载物载人,在一些平坦的乡间小道,倒是方便。

    “云常铁移,你俩找几个人,寻个地方,挖块墓地,就做……”族正铁富顿了顿道:“就做衣冠冢吧!留个念想;大灾之日,管不了那么多了,大家只能便宜行事。其他人,不要傻站着了,都忙自己的,我们还要赶去怀城呢!”

    铁富说完,来到铁刘氏身边,道:“刘家娘子,如今铁喜侄子已经没了,这洪水滔天,尸首是找不到了。你也不要太伤心,铁拐孩儿还要你照顾,我和大家伙商量了一下,如今是大灾之日,只能便宜行事,且做个衣冠冢,你觉得如何?”

    铁刘氏既没有回应族正,也没有反驳,只是喃喃自语,木然的寻找着铁喜生前的各种东西,似乎没有听到族正的说话。

    铁富摇摇头,也没有再征求铁刘氏意见,转身往铁云常的方向走去。

    铁云常等人已经挖好了墓穴雏形,才一会儿功夫,墓穴便已经像模像样。

    铁云常和铁移站在不远处的一颗青松树下,两人和村民正在卷草烟,见族正过来,铁云常道:“富叔,您要不要来一根?”说完,把手里的烟草递了过去。

    铁富摆摆手,示意不要,然后沉声道:“行了,不用挖了,还能整出个花来?”

    众人撇撇嘴,心想:“不是你说留个念想吗?”

    铁富看完墓穴,对一个村民道:“铁老二,你去找块木板,把我的笔墨拿来,暂且做个墓碑吧!”

    族正是寨里少有的读过两年私塾的人,写名字不成问题。

    铁老二应了一声,便去寻木板笔墨。

    铁云常一边抽着草烟,一边问道:“族正,如今我们铁家寨……下一步该怎么办?”

    铁富叹息一声,道:“还能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先去怀城再说。”

    铁云常试探问道:“族正大人不是跟滕大财主结了亲家吗?要不让铁前老弟去问问他丈人,看看能不能帮我们铁家寨,弄个营生?”

    铁富沉声道:“不说也罢。”

    铁前成亲没带媳妇回村,寨子里的人都知道,这事儿让族正很没面子,铁云常如此问,分明是想看他的笑话,铁富心里有气。

    铁云常问完之后就有些后悔,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于是赶紧岔开话题:“铁真兄弟在常州府出任大员,族正,您可得为我们铁家寨做主啊!一定要请铁真兄弟帮帮我们。”

    说到铁真,族正一下子来了兴趣,道:“真儿公务繁忙,今年正是他高升的时刻,我怎能此时去打搅他?不过,如果有机会,怎么也得跑一趟常州府,说不得,还要让他为咱铁家寨,忙上一忙,铁家寨的父老乡亲,他是如何也不会忘记的。”

    铁云常和铁移连忙贺道:“是是是,铁真兄弟(大侄子)今年一定高升,他可是我们寨子千年难遇的人才啊!”

    铁云常等人都话,说得族正心花怒放。

    铁刘氏木然的跪在铁喜墓前,既不哭闹,也不喊叫,毫无生色的眼睛,直愣愣的望着铁喜的坟墓,双手一把一把的抓着四周的泥土,不断往铁喜坟上垒。

    铁刘氏嘴里念念有词道:“喜哥,喜哥……”

    说着说着,铁刘氏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猛然将铁拐从背上解了下来。

    众人被铁刘氏的举动吓了一跳,喊道:“刘娘子,你慢点,不要摔倒了孩子。”

    铁刘氏也不管众人的喊叫,居然一把抱起铁拐,一只手强行按住铁拐的头,道:“拐儿,来,给你爹磕头。”

    殊不知,铁拐才几个月大,一个婴儿那里会磕头;而且,婴儿的脖子很软,强行按压,可能要出大事。

    铁家寨妇女连忙过去,试图从铁刘氏的怀里把孩子抢过来,并出声呵斥道:“刘娘子,你疯了?铁拐才几个月大,你别把他头给弄伤了。”

    铁刘氏的劲道却是奇大,众人抢不过她,又不敢过于使劲,只得一边苦劝,一边防止她弄伤孩子。

    就这样僵持不下的时候,突然铁刘氏大嚎一声:“啊……”

    铁刘氏一口气没有顺过来,再加上这段时间过度操劳,已经到了心力交瘁的边缘,于是就这样直接晕了过去。

    族正见状,大声骂道:“这刘娘子要干什么?真是晦气,好好的铁家寨,让他们一家搞的乌烟瘴气。”说完,一甩袖子,气咻咻的走了。

    众人默然不语,铁有娘米珍抱起铁拐,另一些妇女则七手八脚的扶起铁刘氏,不断掐她的人中。

    长长的灾民队伍,沿着小道,缓缓的向怀城出发。

    不仅仅是铁家寨,沿河两岸的灾民,似乎都在同一时间,不断向怀县涌去。

    一路上,灾民们毫无生气,一个个垂丧着头,既不说话,亦不吵闹,大家亦步亦趋的向怀城蠕动着,只有鸡冠车上发出的咯吱咯吱、叮叮当当声响,不绝于耳。

    道路沿途,一些颇有家底的人家,牛羊鸡鸭偶尔传来一些声叫,算是旅途中最后的喜庆了。

    先行渡河的安民官,此时发挥了大作用,虽然洪灾来的时候,他们没有及时疏散村民,且先行渡河。

    此等行经,如果上官问将下来,吃罪不起。

    不过这些安民官也不是傻蛋,他们渡河到了对岸之后,便在东岸协助灾民有序撤离。

    反正东岸也好,西岸也好,都是安民官的管理范围,先行渡河也就不是啥大罪过了。

    安民官鸡贼的很,留在西岸,洪灾来了,万一武陵盗寇趁火打劫,他们小命不保。

    于是纷纷抢先去了东岸,武陵盗寇再厉害,还能杀过河来?就算真杀过来,难道自己不会跑吗?

    所以,过河就意味着人身安全得到了保障;安民官对付武陵盗寇不行,但是降服一些村痞流氓,他们倒是一把好手。

    因此,到了东岸之后,在安民官的指挥下,沿河两岸的灾民撤离,秩序倒也井然,没有发生打架斗殴,偷盗寻械之事。

    铁刘氏自从晕厥之后,醒来便恢复了正常,整个铁家寨不会等她一家,好在有铁前铁有帮忙,将她家那几担谷物家什,放到了鸡冠车上。

    不然凭她一人之力,怀里还抱着个婴儿,三天两夜都走不到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