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夫子为了《商人》赋，居然特意跑来雪峰观寻访“禅师道长”。

    问道处的清通道长还是那副脾气，他粗声粗气的告诉张夫子：“雪峰观没有叫禅师的道长。”

    张夫子有些生气，嗤鼻道：“你这道士怎么说话的？老朽学生明明说禅师是雪峰观的道长。”

    清通气道：“本道士说没有便没有，你这酸秀才，为何纠缠不清？”

    张夫子一听这道士居然如此蛮不讲理，骂道：“你个小牛鼻子道士，为何骂人？”

    两人一来二去，居然吵得不可开交。

    贺怀若经过雪峰观庙堂的时候，两人差点打起来。

    贺怀若皱了皱眉，对清通斥道：“道家之地，禁止吵闹。”

    清通转头一看发现是贺怀若，吓了一跳，连忙躬身施礼道：“拜见小师叔祖。”

    贺怀若冷冷问道：“何事吵闹？”

    清通解释道：“这人找禅师道长，我说本观没有禅师道长，他就开始骂人。”

    张夫子看到这个小女娃儿居然被牛鼻子道士称为“小师叔祖”，辈分如此高，颇为意外。

    张夫子连忙用手指着清通，控诉道：“老朽只是询问一声禅师道长的住处，他就无缘无故骂我，还恶人先告状。”

    贺怀若一听禅师道长，暗道：师父这个自称只有姓铁的小子知道，这个人定然认识铁拐，不知道这小子又惹出了什么麻烦？

    贺怀若有时候想不明白，为什么师父对铁拐如此宽容？

    贺怀若对张夫子施了一礼，冷冷的道：“你跟我走。”

    张夫子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考虑到留在这里也只能跟这个牛鼻子吵架，还不如借故离开，于是“哼”了一声，对清通甩了甩手，转身跟着贺怀若走了。

    清通见状愤愤不平，却也不敢当着贺怀若的面发怒，只能道：“恭送小师叔祖。”

    这让张夫子更为得意，连走路都轻快了许多。

    贺怀若将张夫子领到师父面前之后，张夫子便将铁拐的《商人》赋之事说了一遍，广成子恍然大悟。

    广成子坦然接受了铁拐的托词，安抚了张夫子一番之后，便打发张夫子回去。

    原本张夫子还想求一篇诗赋，但是看到禅师道长颇为威严，又有送客的意思，张夫子不敢久留，暗道：下次再来求诗就是了。

    张夫子走后，广成子看了看天色，又默念了一遍《商人》赋，心中有些不解，又有些担忧。

    广成子道：“若儿亮儿，你俩随我去一趟铁施主家。”

    师徒三人到了铁家寨时，铁拐正在摆弄新研制的茶饼。

    贺怀若远远便瞧见铁拐正在掰一块黑乎乎的东西，还不断放在嘴中尝试，一边尝一边点头，很满意的样子。

    贺怀若暗道：这小子一天到晚瞎捣腾，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

    铁拐正得意时候，师徒三人走了过来，广成子鼻子一嗅，好奇道：“好浓的茶香味，还有浓浓的陈香之味，小拐头，你又在搞什么？”

    铁拐见是禅师道长师徒三人来了，高兴的连忙招呼。

    这段时间以来，广成子有事没事就来找铁拐，还常常避开铁刘氏，鬼鬼祟祟的模样，很是滑稽。

    混得熟了，广成子便不再称铁施主，倒是叫起了“小拐头”，变得异常熟络起来。

    刚开始，铁拐对于这个自称“禅师”的老道很好奇，见他谈吐不凡知识渊博，有些怀疑广成子是不是雪峰观的得道高僧。

    不过混熟之后，铁拐发现广成子是个慵懒性子，怎么看怎么不像仙长。

    再加上铁拐来到这个世上，也没见过啥大人物，还以为避世的道长高人，差不多都是这水平，于是放下戒心，不再起疑。

    铁拐向广成子三人招手道：“禅师老道，你来的正好，来尝尝我新制的茶。”

    铁拐说完，给三人分别递了一小块茶饼子过去。

    广成子伸手接过，望着茶饼子疑惑道：“这是……茶？”

    贺怀若见是黑乎乎的东西，并不伸手去接，铁拐也不生气，对着贺怀若微微一笑。

    贺怀亮倒是好奇的接了过来，不断的翻看，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铁拐对着广成子嘿嘿笑道：“当然是茶，你快尝尝。”

    看到广成子犹犹豫豫的样子，铁拐道：“药不死你，我还能害了你老道吗？”

    广成子憨厚一笑，道：“说的也是。”

    于是广成子浅尝一片，“嗯”了一声后不断点头道：“味道好醇，你这是什么茶？味道如此特别，好茶。”

    铁拐竖起大拇指，赞道：“老道识货。”

    广成子追问道：“你这是什么茶？怎么来的？”

    铁拐笑道：“我亲手研究出来的新茶，哈哈。”

    广成子道：“小拐头古灵精怪，茶亦有道，岂是你小娃娃随便就能钻研出来，你说说吧！这茶有什么诀窍？”

    铁拐也不争辩，小人得志般的笑道：“这可是商业机密，我以后发家致富赚取银财，娇妻美眷全靠他了。所以，老道你休想从我这里打听出任何秘密，哈哈！”

    听到娇妻美妾，贺怀若脸色一红，嘴角悄悄鄙夷的吐出几个字，心理骂道：呸，下流胚子。

    广成子却是笑道：“小小年纪，满身的铜臭之气，满脑子污秽。”

    铁拐的神奇，广成子早就习以为常。

    自从第一次雪峰山相遇，从“天涯沦落人”到“天圆地方”，乃至此后多次接触，铁拐各种稀奇古怪的言行和思想，甚至信手拈来的诗词佳句，无不让广成子叹为观止，又发人深思，细细品味，铁拐的许多稀奇想法，均有理有据，简直让人抓狂。

    广成子原本还想收铁拐为徒，后来慢慢发现，这孩子天生异象颇为神奇，自己不仅做不来师父，很多问题反过来还得请教他，于是放下收徒的心思。

    如此一来二去，两人竟成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之交。

    对于铁拐来说，亦有同感。

    铁拐是这个世界彻彻底底的陌生人、旁观者，不论是见识还是思维方式，铁拐都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目前为止，广成子是唯一理解铁拐想法、一点即通的人；所以，与广成子的缘分，铁拐颇为珍惜。

    铁拐道：“嘿，禅师老道，你不要站着说话不腰痛，你一个出家人无牵无挂，片叶不沾身，潇洒的很；我就不同了，我娘还靠我传宗接代呢，没有娇妻美妾，没有银钱傍身，怎么可以？”

    贺怀若闻言小脸再次一红，暗骂道：贼眉鼠眼的下流无赖。

    广成子正色道：“还是要努力课业，虚心求学，科举才是正途。”

    铁拐见广成子唠唠叨叨的又来了，笑道：“科举要考，娇妻美眷亦不能少，哈哈。”

    广成子似乎想起了伤心往事，怜爱的摸了一下铁拐的头，叹息道：“贫道的孩儿如果长大，只怕孙儿也有你这般大了！不如老道为你赐一字如何？保你将来立正立德。”

    广成子想起妻儿往事有些伤感，看到铁拐颇合自己心意，便动起了赐字的念头。

    自周代开始，人不但有名，而且还得有字，特别是士大夫阶层，字是在名之后新增的称呼，《礼记·檀弓上》曰：幼名，冠字。

    铁拐不忍广成子伤心，插诨打科道：“老道，你给我做爷爷是个好主意。不过我尚未成年，如何赐字？”

    《典礼上》有云：男子二十，冠而字；女子许嫁，笄而字。

    广成子笑骂道：“许些俗礼理他作甚，贫道赐字，别人求之不得，你倒好，居然敢嫌弃老道。”

    铁拐微笑道：“老道说来听听，你给我赐什么字？。”

    广成子思索片刻，道：“你颖悟绝伦天生天化，绝顶聪明宛如璞玉；但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贫道恐你将来锋芒毕露，万一走了歪路，只怕追悔莫及。所以，贫道就为你赐字学正，铁学正，将来学以致用，心存浩然正气，复我大美河山。”

    铁拐默念一遍，由衷赞道：“铁学正，学以致用，浩然正气……好字！不过，大美河山就算了，又不是我搞丢的，话题太沉重了。”

    广成子笑骂道：“你个臭小子胸无大志，刚刚还嫌弃老道，你给贫道老实交代，前几日的《商人》赋到底是怎么回事？何以假托老道之名？”

    铁拐愕然道：“你怎么连这事儿都知道？消息如此的灵通。”

    广成子道：“别人都找上门来了，你家夫子上道观找禅师，幸亏若儿发现的早，让我打发他走了。”

    铁拐嘿嘿笑道：“你的徒儿，没为难张夫子吧？”说完，看了贺怀若一眼。

    贺怀若的脾气，铁拐是知道的，张夫子碰到她，定然不会有啥好脸色。

    贺怀若扬起脸，若有若无的轻“哼”了一声。

    广成子道：“小拐子你如实道来，百尺竿头五两斜，此生何处不为家……此诗，你从何处得来？”

    铁拐最怕的还是来了！支支吾吾道：“老道，我说是从别处听来的，你信吗？”

    广成子摇摇头，道：“不信，贫道不敢说博览群书，但此诗尚未存世，却是知晓，休得诓骗老道。”

    铁拐无从解释，坦白道：“老道，估计你也看出来了，真不是我心存欺骗；而是此事颇为蹊跷，你说我一个私塾只读了几天的学子，怎可能做得出此诗？”

    广成子道：“这正是老道心存疑惑之处，还有上次的天涯沦落人，你的种种奇异之处，贫道甚为不解。”

    铁拐道：“老道，我自己也很疑惑，每每梦之所及，便有些奇异之事发生，就像有人在梦中教授我学业一般，这些诗词学问，就是这么来的。”

    广成子奇道：“难道当今之世，当真有神道相助之事？”

    铁拐双手一摊，道：“我自己也解释不清楚，真的无法解释。”

    广成子盯着铁拐看了良久，想从铁拐身上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无奈铁拐还是那个铁拐，并无出众之处。

    广成子最终收回目光，点头道：“暂且信你一回，不过此事不可为外人道，以后你有什么神奇之事，就假托老道之名。”

    铁拐被广成子看得心里发慌，但此事确实解释不了，无可奈何。

    铁拐抱拳施礼道：“那就谢谢禅师道长了，大恩不言谢。”

    铁拐知道广成子是一番好意，这是保护自己，如果自己表现得太过怪异，往往不是好事。

    广成子问完《商人》赋之后，师徒三人便要回道观，临走时还拿了一大包铁拐新制作的茶叶。

    一路上，广成子内心依旧难以平静，表面上广成子选择相信铁拐，但是神鬼之说不足为信。

    这个孩子表现的太过于争艳，广成子暗暗定计：此事不可心急，自己还有的是时间，以后慢慢观察慢慢琢磨，定能找出其中关节。

    此外，广成子临走时还与铁拐说了一个重大消息：怀城将新建一座常州书院，媲美天下五大书院。

    当今天下，除了南隋北唐的国子监，还有闻名遐迩的五大书院，分别是南隋的江都书院、岳麓书院以及川府书院，北唐则有长安书院、齐鲁书院。

    这五大书院是专为南隋北唐国子监输送人才及生源的重要组成部分。

    当然，察举制在隋唐依然盛行，再加上门荫生源，这三大渠道呈鼎立之势。

    如今，即将建设的常州书院作为朝廷特批下来的又一座大书院，不论是师资规格还是书院规模，完全是参考江都书院标准来重建。

    至于为什么选址怀城，朝廷考虑到常州府毕竟是边防前线，兵事较多，不方便教书育人，万一有个闪失，损失的都是未来大隋朝廷的栋梁之才。

    再者，怀城相对靠后方，离常州府又不远，才一两百里地，快马半日即到，很是方便，将原常州书院的师生和校区搬迁过来，再扩大规模，亦不是难事，对于常州府来说，这是双赢。

    不过广成子没说另一个原因，正是因为雪峰观将每年三十万贯的巨大财产无偿捐给朝廷，才换来朝廷重建常州书院的决议，并将新常州书院放在雪峰山脚，同时对学院身份进行朝廷认证、拔高，用天下书院的规格进行扩建。

    广成子将这个好消息提前透露给铁拐，只是希望铁拐能够好好完成私塾学业，将来考取常州书院。

    广成子看重的是学业机会，铁拐想到的，却是另一个机遇：常州书院重建，这是大基建啊！得好好计划计划，争取做一只风口上的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