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失落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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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3章 父亲的欣慰(上)

    生活总是这样,不能叫人处处都满意。但我们还要热情地活下去。人活一生,值得爱的东西很多,不要因为一个挫折,就灰心失意,甚至自暴自弃。

    。。。

    纪东沿着熟悉的街道向家走去。

    远远的,他就看见自家房前那棵梧桐树的树冠,就像一把巨人的伞,于炎炎夏日中,为附近几户人家遮挡烈阳。

    纪东的家不在街面上,而是在老河街中部一个短巷内,那是几年前父亲托了以前村子里的乡亲,在拆除旧宅的基础上重新翻建的。人工费全免,材料费减免大半,只出了预制水泥板和红砖的成本,这可能是金鸡大队的乡亲对父亲工伤之后的一种补偿吧。

    当初建房时,保留了那棵占据房角的梧桐树。没想到几年后,这棵梧桐更是出落得高耸苍翠挺拔,成为今天的“冯氏按摩诊所”的地标。

    走进这个巷道,邻居们大多没有开门,有些冷清。

    纪东的家在巷尾,大门敞开,此时却座无虚席。

    父亲冯援朝开设这间中医按摩诊所,已有三四年历史。

    1982年,改革开放如同一声惊雷,唤醒了汉昌市这片省府所在的沉睡土地,困顿中挣扎的人民终于迎来了命运的重启。

    时任武阳县横龙乡金鸡大队党支部书记、民兵连长冯援朝,凭借优势成为汉昌市最早的一批石矿开采法人,他带领数十名乡亲,主动承包侏儒公社的一片石山,采取炸药爆破作业方式,进行石矿开采,不到半年时间,事业就发展得红红火火。

    若按正常趋势发展,他的家庭将是改革初期最早发家致富的那一批。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1983年9月,在纪东刚满三岁的一天下午,石山作业现场突发险情,两个炮孔装填的炸药未按计划起爆。排除了起爆线路故障的可能性后,大伙确定了该隐患是爆炸施工作业中最忌讳的哑炮!

    按照操作规程,哑炮应由原装填炸药的施工人员处理。但该施工人员畏惧不前,作为大队党支部书记的冯援朝,秉承着“有危险共产党员先上”的原则,奋不顾身亲自上前处理,结果哑炮真的发生爆炸,导致冯援朝当场双目失明,身受重伤。

    一个有远大前程的顶梁柱的损失,给纪东的爷爷奶奶造成了万分的痛苦,也使这个本应在改革初期冉冉升起的家族一蹶不振,陡然走入了下坡路。

    “这起事件,应该是爷爷过早离开人世的主要原因!”纪东依稀记得,自己幼年时坐在爷爷的“二八大杠”上,走村串户到处玩耍的快乐时光;记得爷爷教他练太极拳时,一招一式严谨细致把关的模样;甚至,他成年后脑海中还记得爷爷慈祥的音容笑貌。可惜因他长子的意外重伤失明,导致纪东在十岁时,就过早的失去这位至亲!

    而过早的失去光明,失去健康,让纪东的父亲在之后的岁月中,体会到了原不会有的各种艰难困苦和黯然心酸,遭受了无数次的如刀割般的现实打击,也曾升起过痛不欲生的念头,但最后,在纪东的母亲李晚荷不离不弃的支持下,冯援朝还是坚强的站了起来。

    一个人心里沉积了太多悲哀,是会被压垮的。世人永远不知道,那些个没能熬到天亮的人,曾经经历了多深的绝望。

    为走出阴暗,冯援朝无视无数次的跌倒,最后仅凭一根竹杖重新学会了行走;为另谋生计,他学习过算命摸骨,带着5岁的纪东走遍侏儒公社的各个村落,后来竟成为附件最有名的算命先生;为了家属的前程,他多次的跑民政部门跑政府大院,在遭受无数挫折后,终于将全家迁为城镇户口;同样也为了孩子的前程,他又放弃了算命的特长,用三年的时间专门去汉昌市学习盲人按摩中医治疗,并取得了从医资质。

    纪东的母亲李晚荷,是汉昌市75届下放知青,当年因为爱情,不顾汉昌市一众亲属的反对,嫁给了乡下的村支书冯援朝,在村小学任教。在丈夫出事期间,她强忍悲痛,顶着压力,维持着这个家庭。

    。。。。。

    幼年时的苦难,纪东现在历历在目。

    纪东依稀记得,大约5岁时,为了生计,他不得不牵着父亲,爬山涉水,忍饥挨饿,走过的一个又一个村庄,给一些庄户算命。运气好时,可能每个村庄都会有一两单生意,赚个五毛八角的,运气不好时,可能一整天,都没有一单生意。在他模糊的印象中,好像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吃过热腾腾的饭菜,父亲偶尔会带着他,到农户家中讨口水喝,也有些人家,会与一些饭菜给他们,但父亲每次都会让纪东先吃,剩下的才留给自己果腹。

    他依稀记得,不到6岁时,他就学会了生煤炭炉,学会了淘米煮饭,摘菜洗菜,也学会了察颜观色,看人脸色。

    他更是记得,在自己10岁后,父亲去汉昌市盲人按摩医院学习进修的三年时间中,为保障父亲每月的学费和生活费,他们母子三人极力节省开支,省吃俭用,甚至长时间凭稀饭咸菜度日的艰苦岁月。

    当时母亲李晚荷的月工资约90元,但每个月都会给父亲邮寄60至70元,而他们娘仨却仅仅依靠十几元钱坚持生活。最艰苦的时候,李晚荷还曾带着纪东两兄弟上街,去捡拾一些别人丢弃的烂菜叶,回家烹饪。不知道有多少回,在经过那些小吃摊时,看着兄弟俩那直勾勾的眼神和猛烈吞咽口水的样子,李晚荷强忍心痛,脸色苍白,拉扯着他们毅然转身离去。

    纪东甚至还记得,自己11岁那年,母亲在国营织布厂遭飞梭击面受伤住院,她都没有告诉过父亲,只是为了让他能安心学习。

    而作为见证者,纪东从小就把这一切,深深的印刻在自己心底,但这也是导致前世的他,营养不良和自卑内向的根源。

    后世这么多年来,纪东每每想起自己的亲人所遭受的苦难,内心都会如刀绞一般。

    村上春树说过一段话:“这世上存在着不能流泪的悲哀,这种悲哀无法向人解释,人家也不会理会。它一成不变,如无风夜晚的雪花静静地沉积在心里。”

    这人世间包罗万象,万事万物皆有其运行的规律,但就是不存在如果,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但这世间却存在心愿!

    我们可能不会相信心愿的意义,但依然会许愿。

    因为“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或许人们从来不是为自己而活——身上还有沉甸甸的担子,面前还有无数褶皱等待被熨平。于是,我们会藏起眼泪,把崩溃调成静音。

    若不是要为亲人扛起一切,谁又愿意负重前行?

    。。。。。

    三年后,纪东的父亲学成归来,身份从“周易研究员”转变成“持证医生”,家庭的命运也开始悄然改变。

    冯援朝所学的中医按摩,治疗范围非常广泛,小到儿科的感冒发烧咳嗽、厌食疳积、便秘遗尿,包括外科的落枕不寐、急性扭伤、腰肌劳损、腰椎间盘突出症,大到内科的心脑系、脾胃肠系、肝胆系病症以及口眼涡斜、近视弱视、抽动自闭等疑难杂症,甚至对小儿麻痹症、半身不遂、不孕不举的、癌症肿瘤患者都有明显疗效。

    刚开始,来找他的都是一些乡邻,冯援朝只是象征性地收取五毛钱,一元钱,但经他的按摩治疗,这些乡邻却神奇般的康复和痊愈。

    九十年代,由于中国的医疗改革还未提上议程,这时候的老百姓上医院看病,哪怕只是简单的打针吃药,个人出资都要达到65%以上,花费巨大。但在纪东父亲手中,可能只要一两个疗程,二三十元的花费,比起正规医院动辄几百上千元的治疗费用,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因此,周边的病人逐渐向“冯氏按摩诊所”聚集。直至后来,冯援朝治好了几个半身不遂的瘫痪病人。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不到一年时间,整个武阳县都知道侏儒公社有个神医,专治疑难杂症,就连武阳日报、江汉日报都进行了“身残志坚,自学成才”的系列报道,冯援朝成为武阳县的一个传奇。

    随着来“冯氏诊所”求诊的人越来越多,单次的治疗费用也逐渐涨到两元,三元,但仍挡不住络绎不绝的病患数量。

    后来母亲李晚荷干脆从织布厂辞职,全职照顾这个家庭。病人多的时候,帮着打打下手。

    两年下来,他们不仅还清了外债,还搬迁到武阳县治蔡甸街道。翻盖了新房,重开了诊所,购置了电视、缝纫机、洗衣机、自行车等四大件,积蓄也超过四位数,向着五位数而去。

    不过,也许正是由于过于操心诊所的工作,上一世,冯援朝夫妇对纪东的管教有些放松,加之频繁的转学和休学,最终导致纪东中考名落孙山,不得不缴纳高昂的择校费,来到一中自费跟读。

    纪东缓缓行走于巷道的明暗光影之中,饱含深情的目光盯着前方的终点,那里是他的家,坎坷多难的家,奋勇拼搏的家,以及充满温暖的家。

    他坚定的向着家的方向迈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