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的时光终于从两位数变成了个位数，眼看着黑板左侧的“高考倒计时”变成了5、4、3、2、1。与其他同学不同，越是临近高考，林一冰的心思反而越轻松，至少表面是轻松的，脸上也看不出丝毫的紧张感。

    那天是发文具的日子，林一冰记得很清楚，那天是二零零八年六月六号。

    为了让学生安心定神，学校统一打印了毕业证，并定于六月六号上午统一发放，当然，发完准考证就要发文具了。这两件事都要由班主任来做。这是因为高考就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面对战争，人心惶惶，班里很多同学已经无法淡定了，姚颜四起，有些文科班的学生甚至会在这一天向往日看不顺眼的老师、领导们发难，为了避免这些事情发生，王校长要求班主任六号上午要在班里坐班，以稳定军心，安抚人心。

    林一冰的班主任姓韩，大家私下里称呼他为老韩，其实老韩才四十岁，看上去正值壮年。

    林一冰等待老韩发放文具，等待的过程中，他静静地待在自己座位上，看《读者》和《意林》里的笑话，此外，他也很喜欢杂志里的小故事。

    预定文具是在五月二号那天，林一冰的同桌尚坤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直接预定了两套文具，一套二十元，两套就是四十元，对于尚坤来说，这四十元是一笔“巨款”。

    尚坤和他父亲的关系并不融洽，原因是他出生不久，他父亲就有了外遇，他母亲气不过，就选择了离婚，回到了娘家。离婚后的尚坤跟着父亲一起生活，他父亲很擅长人际关系的管理，自己筹集了一些资金，在老家盖了一栋三层的楼放，一楼的那六空房都成了门面房，因为他家靠着医院，租金费用不低，租房的热度却只增不减。很快，二楼也被租出去了，尚坤一家就住在三楼。

    尚坤有单独的房间，做什么事情都相对自由一点，不过他的后母很嫌弃他。后母讨厌继子的事情很普遍，这种事情古往今来都不能避免。

    尚坤对林一冰吐槽过：“我在家里不论干什么，我后妈都不满意，她就想让我人间消失，好让她女儿继承我爸所有的家产，操他妈的！”

    林一冰因为成绩好，在学校每个月能拿到200元的奖励，基于此，他经常接济尚坤，他敬佩尚坤的为人，有想法，有性格。他自己借给尚坤钱之后，从不记账，一晃，高三这一年就过去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借给了尚坤多少钱，成了糊涂账，他对金钱看得很淡。

    每个人考大学都有自己的原因，有人想去大城市生活，有人想提高学历，有人为了将来方便找一份高薪的工作，不一而足。而尚坤考大学的原因很简单，他想把衣服洗干净。

    林一冰的学校管理很严格，照现在的眼光来看，这种管理有些变态，他们学校放月假，或者说四周才放假一次，其余时间，学生都在学校里面。尚坤一个月才回家一次，回家洗衣服的时候，他后妈就嫌弃他用水太多了，并且咬住这件事情不放，在饭桌上说个不停：什么用洗衣机不爱惜呀，洗衣服时间太长啦，用水太多啦，水费一块二一吨啦，这些言语说多了，尚坤也实在听不进去了，那一天就直接和后妈吵起来了。

    这一吵架不要紧，他后妈又给他安了一个罪名：顶撞长辈！不懂礼貌！

    他父亲拉偏架，尚坤一气之下就去了爷爷家，并且撂下话：“我读大学，一分钱都不会向你要！我也不再吃你们一口饭！”

    从此，尚坤就在爷爷家长住了。

    尚坤告诉林一冰：“我爷爷家附近有个大学生，他说在大学用凉水不要钱，衣服想怎么洗就怎么洗，这就是我考大学的原因。”

    这是尚坤最真实的想法，他想去大学把衣服洗干净。尚坤其实很帅气，国字脸，脸色白白的，虽然有点儿少白头。但是，当年他只关注高考，没有时间关注个人打扮，衣服也洗不干净，看上去总是有油污，还留着小平头，这种不修边幅的做法让女生对他的帅气一直是忽略的，等到了大学，尚坤就放飞自我了，他大一就染了一头蓝头发，平时喜欢穿白衬衫，牛仔裤，再加一双素色鞋，谈吐深刻，眼神深沉，迷倒了不少女生，可以说，他的女朋友都是美女。

    林一冰最佩服的是尚坤的性格，他一直都很坚强。

    高三下学期开学的第三周，尚坤就发现出事了——自己长了一颗智齿。

    这颗智齿让尚坤疼痛难忍，但又不能拔太早，智齿还在生长，但是在嘴巴里长歪了，智齿需要长出来，才能拔除。尚坤每天晚上都疼得睡不着，第二天起床后无精打采，但他还是坚持着要来上课。

    此时，尚坤的性格就表现出来了，他性格很强硬，牙越疼，就越吃硬东西，这一点和鲁迅先生一样。看牙的那段时间，尚坤每天早上就吃一包锅巴，喝一杯热水。当时物价便宜，一包锅巴重半斤，才卖一块五。开学后的第一周，尚坤领到了180元的奖学金，这是上学期期末考试的奖励，花完这些钱，他就一贫如洗了，之后，他的生活费都是找林一冰借的，而这些锅巴也是每天早上林一冰给他买来的。

    等到拔牙那天，林一冰陪尚坤去了诊所，站在狭小的牙科诊所里，他再次目睹了尚坤的坚强，尚坤躺在治疗椅上，被打了麻药，麻药虽然麻醉了痛感，但拔牙的时候还是疼，尚坤疼到右腿翘起又落下，林一冰看到五次这样的情况。

    等智齿被拔除后，尚坤又“满血复活”了。

    后来，尚坤考上了本科，而且是一本，他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衣服从此能洗干净了，因为学校凉水不要钱！

    不过在2008年6月6号的时候，尚坤对自己的未来尚不清楚，他的两份文具也是林一冰帮他买的，他二人的友谊已经升华到高山流水的阶段了。此外，林一冰还借给他400元钱，以备不时之需。

    相比于尚坤的担忧，林一冰很淡定，他只预定了一份文具。

    林一冰成绩很好，每次都在年级前两名，他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他已经在幻想未来了。

    领完了准考证，还剩两节课，学生需要在学校上自习，因为文具还没发放。大家议论纷纷，觉得学校的做法很不合理，非要等待中午放学的时候再发。

    老韩在班里坐镇，班里相对安静一点。但林一冰知道这是海啸爆发的前兆，同学们的心思早就飞到天边了，只要老韩说放学，大家交流的声音能把楼顶掀开。

    林一冰左手边是尚坤，右手边是施芳，施芳还在请教林一冰数学题。

    施芳是一个长相普通的女生，理解力也一般，但很有上进心，六月六号能静下心来学习的人不超过二十个，施芳就是其中之一。

    林一冰所在的班级人数不少于八十，当时有四分之三的人都在浮躁。其余的班级可想而知，高三混乱，高二、高一也受影响，总归是躁动的氛围。林一冰所在的学校每一个年级都有三十多的班，高三年级有四十个班，他在二十二班，从二十三班到四十班都是复读班，老韩说“复读班相对安静，毕竟学生是过来人，已经参加过一次高考了。”

    班里在窃窃私语，有些学渣子已经在模拟排列座位了，在脑海中幻想自己可以抄到一些内容。

    显然，这都是一厢情愿的想法。学生，不论成绩好坏，在高考来临的时候都会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能够找准自己定位的人并不多。

    施芳对自己的定位就很清晰，她没有不切实际的想法，她说她的目标很简单，就是考上一类专科。

    能上“一专”对她而言就已经是梦想了。

    施芳家住农村，距离学校大概十五公里。她说她所在的村子不大不小，生活着800多人，家家户户并不种地，而是种菜，这些菜成熟快，价值高，同时不影响柿子树的生长。

    她们村盛产柿子，村里的土地上种的都是柿子树，树龄都在600年以上。这些柿子树枝叶繁茂，一到中秋，柿子丰收，累累硕果挂在枝头，红灯笼一样，煞是好看。

    林一冰与施芳做同桌，吃到了很多柿子，这些柿子品种很好，软糯香甜，令人回味无穷。到了冬天，施芳就会带来柿饼，分享给林一冰等人。施芳说：“柿子不成敬意，我耽误你学习了，你每天给我讲数学题，花费了不少时间。”

    对此，林一冰只是笑笑，表示没关系，并安慰施芳不要在意。

    高三的时间是最宝贵的，又有多少人能拿出来这些时间给别人讲题呢？到了高三，同学们纷纷戴上自私的面具，将寻求帮助的同学拒之脸外。

    更有甚者，觉得同桌生病都是对自己最大的影响，王萍就是这样的人。五月二十日中午，她同桌因为吃坏了东西，捂住嘴巴，一出教室就开始呕吐，王萍头也不抬，一副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继续做题。

    终于熬到最后一节课了，文具陆续送到了各个班里，按照之前的预定，大家开始领取自己的文具。

    坐在尚坤后面的沈秋菊此时有些压力，因为预定文具那天她回家了，没有人帮她预定文具。她成绩一般，对于成绩一般的学生，老韩从来不放在心上。等到领文具的时候，沈秋菊眼中含泪，脸色惨白，她担心自己的未来因为文具而改变，看到她这幅模样，林一冰就把自己的文具送给她了。一拿到文具，沈秋菊喜笑颜开，心中的石头落地了，她表示要给林一冰费用，但钱包在宿舍，中午放学后她回去拿钱。

    林一冰摆摆手，说：“我下午还有事，你先用着，等到填志愿的时候，大家都会来学校，那时你再给我钱。”

    说完这些，林一冰就先离开了教室。

    此时班里乱成了一锅粥，同学们干什么的都有，其他班级也是同样的场景。林一冰刚走出教室，老韩就叫住了他，并递给他200元钱，解释说：“这是学校的奖励，全校前100名都有这个奖励，高考鼓励金。”

    林一冰接过钱，回教室找到尚坤，又给他100元，让他作为高考时的开销。

    林一冰担心尚坤的住宿问题，也担心他的花费问题。其实，同学们都已经安排好宾馆了，有些人订不上宾馆，就直接找到考点附近的居民房，花上四五十元，租个床位住下。这些居民每年也都会这样做，他们知道有不少考生来自农村，不舍得住宾馆，就疼出几间空房子，摆上行军床，五十块钱一天，还可以免费洗澡。

    尚坤拉着林一冰走到教室外面说：“你不该把笔送给沈秋菊，你明天用什么考试？我给你一支笔吧。”

    林一冰笑笑说：“坤哥，我不担心文具，你不用借给我，否则你心中也不安，我下午会去新华书店买中性笔，0.5的中性笔到处都是。再说，预定的文具笔太粗，我不喜欢用粗笔。”

    听到林一冰这样执着，尚坤也不好说什么，二人互相鼓励一番，就分开了，尚坤要回宿舍收拾东西，下午动身去宾馆。

    林一冰刚走出走廊，就听到有人叫他——“林一冰，等一等”。他回头一看，叫他的是肖瑶。

    看上去肖瑶有很多话要说，却没有说，她只送给林一冰一本书，漫画《阿衰》。送完书，肖瑶就走了，她说她妈妈来了，她妈妈订了宾馆，这几天陪她考试。

    肖遥是艺术生，学音乐的。艺术生的考试统一在第二初中举行，第二初中离林一冰家大概1.3公里。

    目送她远去，林一冰紧紧捏着这本书，离开学校，回家了。

    林一冰家距离学校也只有1000米，他是同学口中的城里人，班里的城里人并不多，只有十个人，其余同学都是农村来的，所以，住校对同学们而言很方便。

    回到家，母亲已经做好了饭，林一冰吃过饭，就翻开了漫画，他很少看漫画，中午他接到这本书的时候，表面淡定，内心已是波澜万顷。他幻想起了爱情剧的桥段，想起了自己初中时看到偶像剧，剧中女主给男主送了一本书，书中夹带纸条，女主还在书的结尾处写了几句话。

    不过，林一冰手中的《阿衰》是干干净净的，里面没有这些内容。林一冰扫了一眼，就把这本书放下了，他骑车去了新华书店买文具去了。

    三天后，高考结束了，高考完，林一冰开始认真阅读这本漫画书，他忽然发现肖瑶透过125页的漫画留下了表白的谜语，原来逍遥向他表白了。林一冰拿不准自己喜不喜欢她，就询问尚坤，尚坤说：“当你觉得自己拿不住的时候，那就是不喜欢，不喜欢不要耽误人家。”

    至此，林一冰就没有再联系肖瑶了。

    高中志愿填报后，肖瑶成功被广州一所学校录取，她去了广州读书，毕业后去了上海，在上海工作、结婚、生子，生活三件套，一件不少，都发生在十年内。

    如果能重来，林一冰愿意和肖瑶谈一场轰轰烈烈的异地恋。

    回首往事，林一冰发现高中的喜欢很纯粹：唱歌好，有人喜欢；会画画，有人喜欢；性格好，有人喜欢；成绩好，有人喜欢；身材高大，有人喜欢；富有志向，有人喜欢。

    不过面对爱情，有人先知先觉，有人后知后觉，有人不知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