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冰参加高考的时候，学校没有相应的送考安排，据下一年参加高考的师弟说，二零零九年的六月五号，学校特地组织了一场送考活动，高三学生绕校一周，迎接师弟师妹的祝福语，王校长在校园点播台给高三学生点了一首歌《明天会更好》，听完歌曲，赵校长还让低年级的学生跳舞、唱歌，给高三的师哥师姐加油打气，年级主任朱恒亮还雇了8台泡泡机，不间断制造泡泡，泡泡不断高升，寓意学生成绩高，时运高。

    高考两天其实很快，但高考开始之前人并不觉得快，反而觉得时间漫长，虽然连同六号只有三天，但在这三天里还是发生了一些事情。

    林一冰离开学校后，高二的一个女生在楼下经过的时候，被上面扔下来的书籍砸伤了肩膀，幸好没有砸伤脑袋，否则不堪设想。王校长特地找到这个女生安慰一番，并让其班主任带领她去医院检查，以免事情闹大。

    高三的一些学生此时暴露出破坏的本性了，从二楼到五楼，都有人往下扔东西，这种群体性的“高空抛物”引来了不少人围观和模仿，模仿者多是高一高二的学生，他们也提前扔掉了自己不喜欢的书籍与复习资料。

    高考结束之后，尚坤告诉林一冰：“一冰，当时你不知道，咱们教室外面全是书籍，白花花的纸张铺成了地毯，旁边的清洁工阿姨虎视眈眈，就像秃鹫等待分享猎物的尸体一样，等学生停止抛书就上前搜集残骸”。

    尚坤的意思很明确，那几个清洁工阿姨大丰收，每人都收了一两百斤废纸——书，在那一刻，变成了废纸。

    当时的废纸回收一块四一斤，阿姨们也算是有了两百多的进账，是一笔意外之财。

    那些被卖到废品回收站的书籍大多被烟花爆竹厂买去，作为单个爆竹的外包装，逢年过节，为增添喜庆色彩，各路买主就会购买爆竹回去燃放。这些用了书籍纸张作为外包装的炮仗，在火信点燃的情况下化为灰烬，释放临终前的绝响。

    而那些碎屑原本的主人早已消失在茫茫人海，杳无踪迹。

    林一冰离开学校的时候，扔书的事情尚未发生，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也许他离开的时候，有同学注视着他的背影，也许有人想和他再说几句话，但这一切都没有机会了，那时候，林一冰还不知道同学能够见面是一件奢侈的事情，高中毕业之后班里的同学再也没能聚齐了。

    他记得吴兰兰是同学中第二个走入婚姻的人，却是第一个主动消失的人。她一毕业，就删掉了所有人的QQ号，也不加同学群，更没有留下自己的家庭电话，彻底消失在大家的视线之中了。

    据“加菲猫”陈霞菲说，吴兰兰一毕业就结婚了，她知道自己考的不好，高三毕业后的暑假就走入了婚姻的城堡。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打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这和家庭环境、社会环境、文化环境紧密相连，更与年龄密不可分。林一冰班里的情况比较复杂，同学年龄参差不齐，最大的同学已经二十三了，他依稀记得古秀荣，范秋园，王春，吴兰兰高三的时候都是二十三岁，对了，还有一个人也是二十三岁，那个人外号叫“狸猫”。

    “狸猫”本名严立茂，也许他的家长希望他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立身于世，枝繁叶茂，更期望他能够考上大学。

    可怜天下父母心，但老天爷不会因为父母的期望就让所有人都考上大学。

    “狸猫”家里是跑长途的，当我们还在计算黑板上的三角函数时，“狸猫”已经拿到驾照了，他也能开货车，据“鬼子”说，“狸猫”的技术也很好，倒车的时候全凭感觉，不用左看右看。

    “狸猫”的舅舅在我们学校开超市，白天和晚上的大课间，“狸猫”常常去超市抽烟、充电，学校禁止学生抽烟，但是屡禁不止；学校不允许学生带手机，但总有人把手机带到学校里来。

    当年手机可是奢侈品，普通家庭的学生谁能买得起手机呢？带一部手机在班里就倍儿有面子，能得到舍友的敬仰。记得“狸猫”有一款红色翻盖手机，他上课偷着玩儿，上午玩到手机没电，中午就去舅舅超市里充电，等下午继续玩。晚自习前再充一次电，回到宿舍继续玩。等巡逻老师走后，狸猫就用手机发信息，上QQ，乃至拍不该拍的地方。他喜欢隔壁班的张敏，张敏戴着一副300多度的眼镜，看上去文文静静的，殊不知眼镜框是最好的伪装，可以让人看不清张敏眼神中的内涵，日久见人心，戴眼镜的张敏比较有想法，才读高一，她的男朋友已经换五个了，“狸猫”是第六个。高二上学期，张敏转学了；到了高三上学期，“狸猫”退学了。

    “狸猫”退学后就去跑了长途。班里的姜诚志毕业后，跟着“狸猫”跑长途，过了几年，老姜自己凑钱买了车，单干，从河南、山东一直跑到XJ。

    回忆到这里的时候，林一冰听到了窗外的飙车声音，深圳总有一些二代喜欢在傍晚飙车，也有一些二代喜欢在白天从闹市区穿行，跑车轰鸣的声音引得路人驻足观看。林一冰忽然想起一件小事，“狸猫”也很喜欢飙车，他从初中的时候就喜欢骑摩托车，甚至幻想自己成为了红牛赞助的赛车手。

    人在青春的时候，对规则并没有敬畏之心，“狸猫”更是如此，他骑车不要命，高一寒假的时候，“狸猫”骑摩托车外出，因为地面有薄冰，“狸猫”摔倒了，身体左侧肩胛骨都碎了，伤势很重，身体里打了钢钉，开学后，他身体很虚弱，有时一口气上不来，就蹲在地上喘个不停，旁观者总担心“狸猫”在大口呼吸的时候一命呜呼，所幸大家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话说回来。林一冰回到家，吃饱了饭，他正准备帮母亲收拾碗筷，母亲却怕他累着，明天可是高考呀，不让他插手，他就回到了卧室，随手翻了翻漫画，没有什么发现，他决定去买文具。

    从家里到新华书店并不远，路上所见，来来往往的都是学生，各个学校的学生，有说有笑的，倒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的场景，到处都很热闹，丝毫没有考试的紧张氛围。

    在新华书店买过玩具，林一冰就准备回家了，他不打算去看考场。

    他所在的考点相对远一些，在西城中学，西城中学距离外婆家比较近，但林一冰并不想去外婆家住，他不想让外婆照顾自己，外婆年事已高，手脚并不利索。他想在考试结束后去看望外婆，陪她老人家说说话。

    六号晚上，母亲说考试的时候要送他去考点，林一冰不同意，他说：“妈，明天上午要考两个半小时，你在外面等，又热又累，我心中不安，发挥就不好，你还在家里等我吧，把三餐做好吃点儿就行啦，在家等我的好消息！”

    母亲是个性格随和的人，看到儿子这么坚持，只好同意了儿子的要求。

    林一冰又说自己可以骑电动车去考试，谁也不要去送他。

    本来他想骑摩托车去考试，但他父亲担心出意外，他说：“你们年轻人一身都是胆，速度太快，太危险，明天路上人又多。”为了不让儿子多心，他父亲说：“考试完，你想怎么开就怎么开，我不管你。”

    父子达成了协议，林一冰这两天单独去考试，骑电动车去考点。

    六月七号，早上七点半，林一冰起床了。还在卧室的时候，他就听到一阵鸟叫，确切来说，是老鸹在叫。林一冰的老家把乌鸦称为老鸹，他母亲说：“这几个老鸹一直在这里叫，赶也赶不走。”

    林一冰安慰母亲道：“老鸹就是灰喜鹊，也是一种喜鹊，叫个不停就是来报喜，今年我的成绩一定很好。”

    母亲听完，喜笑颜开，心中的疙瘩消失了。

    林一冰就是这样的性格，对一些所谓的“征兆”看的很开，并且他越是临近考试，心态越是平和。

    吃早饭的时候，父亲和母亲并没有啰嗦，只是说着家长里短的闲话，父亲更没有说这样的话：其他事你别管，只要把考试考好就行了；看你这次能不能超常发挥，考一所好大学；等你考上大学，我和你妈就解放了；你一定要给我考上浙大！

    林一冰的父母都是初中文化，他们从没有经历过高考，对于他们不理解的事情，他们很少评论，特别是和校园有关的事情。

    父母的这些行为让林一冰很感激，他喜欢家里平和的氛围，他更喜欢父母的务实性，他们“不尚空谈”的性格深深影响了林一冰的性格，林一冰也很少夸夸其谈。

    林一冰拿好文具袋，骑电动车准备去考点了，临行前，母亲说了一句：“不要贪快，慢着骑。”

    “嗯，妈，你放心吧。”

    十五分钟后，他到了考点。

    此时才八点十分。

    考点外面站满了学生，大家都在等待，虽然是高考，考生们的表现也是大有不同的，有些女生——不知道是哪些学校的，今天穿着平时被禁止的短裤，露出白的发光的腿，这样的场景容易让人想入非非，但林一冰的心思不在这上面，他并没有看来看去，而是又检查一遍文具袋，看看准考证带了没有，身份证带了没有，小刀、橡皮带了没有。

    当年还可以带着小刀进考场，用来削铅笔，他买的2B铅笔不是自动的，而是需要削的，为此他买了两支，都已经提前削成梯形，梯形可以节省涂抹的时间，考场上的时间非常宝贵。

    他记得班里的胡亚杰性格不自信，为了考试，准备了10支中性笔，5支2B铅笔，三个橡皮和两把小刀。

    对此，林一冰表示理解。平时考试的时候，胡亚杰涂卡就比较用力，以至于答题卡的背面都是凸起，他就是这样不自信。

    高考毕业后，胡亚杰考上了一所专科学校，胡同学在学校里所学的知识不多，不过改变了自己多疑的性格······

    “哟，你在这里呀，昨天你看考场了吗？”一串银铃般的声音，跳进了林一冰的耳中，他知道这是白亚楠在说话。

    白亚楠很可爱，每天都笑嘻嘻的，在学校的时候，她坐在施芳后面。她的数学不好，常常是林一冰教施芳，施芳再教白亚楠。

    西城中学还没有开门，白亚楠趁着这个机会问了林一冰几句古诗词，林一冰背过很多古诗词，脑袋就像一台小电脑，白亚楠问他上句，他就把上下两句都回答出来。白亚楠一连问了他八句话，林一冰说得很详细。白亚楠还要继续问，林一冰制止了她，说道：“亚楠，先不要问了，把刚才你问的那几话写一写，万一考到怎么办？”

    白亚楠一脸信服地点点头，林一冰又告诉她哪些字难写，该怎么写。

    开门了，候考的同学一拥而进，像是进入了洗澡堂子。

    林一冰停好电动车，循着红色牌匾的提示，找到了自己的考场。

    考场的人都在排队进入考场，校园里有一些西城中学的学生在提供热水服务、寻找考场的服务，林一冰决定待会再进考场，否则就要在考场里等到九点，那是多么无聊的事情。

    他找到一个服务的学生，问他洗手间在哪里，但那个学生没解释清楚，林一冰也没听明白，学生决定带着林一冰去洗手间。西城中学教学楼是回字形建筑，小初高连成一体，可以抵抗台风，不过，林一冰所在的县城事内陆地区，从来没经历过台风，就连大风天都很少。这个学生一边带路，一边给林一冰解释自己的学校，这名高一的学生对西城中学很满意，看上去，他也是农村的学生，能在全县六万初中生里面考进公立高中很不容易。每一年，县里的高中只招生30000名，公立高中的名额只有8000人，剩下22000人都要读私立高中，私立高中的费用比公立高中高出两倍，这对于农村家庭而言，是难以承担的。

    林一冰读的是私立高中，在他看来，公立高中和私立高中没有本质区别，他入学成绩好，每个月能领到180元的生活费，这些钱都归他自己支配，除了买书和杂志，他经常去超市买零食吃，买来就和同学分享。

    不过，其他同学就没有那么好运了，每年都要交两千八百九十元的学费，记得每逢假期开学，班主任要收学费的时候，总有二十多个同学不能按时缴纳，以至于要被停课回家去凑学费，什么时候凑够，什么时候返校，这些痛苦，林一冰虽然没有经历，但他目睹了，他能感受到农村家庭的苦涩。

    农村的同学要参加的不仅仅是一次升学的考试，更是一次改变命运的考试。

    站在洗手间里，林一冰看到了从二楼贯穿到一楼的白色管道，他下意识地远离管道，他不想沾上“黄金的光芒”，成为“黄金圣斗士”。

    高一的时候，他们学校有个男生就成了“黄金圣斗士”。

    那位男生经常站在管道旁边开闸放水，看上去非常潇洒，林一冰总是担心不好的事情发生在那位男生身上。有一天，那位男生站上台阶，准备放水的时候，白色管道突然炸裂，男生瞬间成了“黄金圣斗士”，浑身上下散发着难以言说的光芒。为了让他不那么亮眼，后勤处的园丁大爷把他拉到草地上，用水管子大力冲刷他身上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