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非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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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不速之客

    返回淮王府,我本想补个觉,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这两日经历了太多,虽说我已将其中利害理得十分清楚,但理智归理智,情绪还是有的。

    我从床上坐起来,一眼便望见将房间隔成两半的屏风,屏风的另一侧是淮王的床榻。当初是怕王府里有细作,便约定分榻不分房,如今想来,那床怕是也不会有人睡吧。

    既然睡不着,不如出去走走,好好想想该如何做这接下来的生意。我穿带整齐,为防万一,还易了容,拎起血蝠剑,出门轻轻一跃便上了房顶。

    这大概是杀手时期养成的习惯,觉得有了房顶为何还要走路呢。高空不仅视野开阔,还无人阻挡,更不必在乎此路到底是通还是不通。

    瀚云都城名为“梁都”,原本取字“墚”,只因这里千百年前不过是座黄土岗,直到瀚云先祖开天辟地,慢慢倒也繁华了起来,便改“墚”为“梁”。如今人口已过千万,在瑶洲大陆人口居于首位。

    我踩着房檐脚程飞快,途经一座青楼,乖乖,大白天的已是人满为患。我好奇,便在青楼的顶上稍作停留。此楼高三层,大红色外观,我扒住房檐伸头往下探,想看看屋里是何景象,谁知,正遇上一人抬头往上瞧,我们的视线碰了个正着,吓得我赶紧将脑袋缩了回去。

    拍了拍胸口,还好还好,看那人眼神迷离,两颊红润,该是喝多了酒。不过此地不宜久留,走为上策。

    又在房顶上蹿了好久,忽然发现一座隐在弄堂里的小酒馆。酒馆旁是一棵参天古树,远远便能瞧见,若是来过一次,第二次便能顺着古树寻着地方,也算是心思巧妙。

    入内,酒馆不大,掌柜是个半老徐娘,还有个年轻的小伙计。环顾四周,一个客人都没有。店家见了我立刻迎了上来,我点了一斤小酒和几个小菜,狼吞虎咽总算是填饱了肚子。小菜让我吃了个干净,酒也空了。我让伙计收了碗盘,又续了半壶酒。老板娘让我叫她静姐,我甜甜的叫了声,于是赚来了一碟子花生米。我丢了一颗进嘴里,又香又脆,就冲这花生米,下次我还来。

    静姐坐在柜台后打着算盘,伙计在一旁很自觉的擦着桌椅。外头太阳独好,把酒馆里烘得暖洋洋的。我把酒壶杯碟挪到窗边能晒得到太阳的位置,坐下,从碟中挑出几颗花生米放在桌面上,开始整理起从无情那儿得来的信息。

    如今,瑶洲大陆,天下五分。瀚云,双虹,括苍,契月,还有沂莲。以瀚云为中心来说,双虹在其西北面,括苍居于双虹以北。双虹以南是甄海,与瀚云共享海域。而瑶州大陆的西南面是半岛国,契月。沂莲处于内陆,远离海域,在瀚云的东北方向。

    各国皆有其地形特点,资源所长不同,所以免不了互相抢夺,掀起战争。

    其中,括苍境内地形特殊,草原沙漠各占一半,且天象多变,故畜牧农耕极其不稳,须靠强掠他国方能维持生计,所以括苍人尚武,民风彪悍,却都是有勇无谋。直到近期,括苍才突然改变了姿态,开始广招善谋略的贤士,企图吞并周边资源。双虹便是受害国之一。但毕竟两国国力悬殊,括苍顶多只能抢些东西。况且,此番双虹与瀚云联姻,瀚云帝也不会袖手旁观,这让括苍只得知难而退。据留守双虹的副帅传来的军报,近期括苍可是安分得很,完全没有来犯的迹象。

    契月因其地理位置,人人善水,渔业发达,且造船术优异。各国皆从契月购入船只,用于商旅或作军用。于是,海产及船只的收入撑起了大半契月国库的开支。但也因此,国内男役需求远大于女子,逐渐衍化出极端重男轻女的民风。建国七百余年至今,男女人数已大幅失衡,据说男子要婚配,都得让媒婆去他国说媒。我曾因任务去过契月一次,沿途所见的确几乎都是男子,街中也不见有脂粉店,更别说是像青楼那样的场所了。

    而五国之中,最神秘不过沂莲。

    沂莲在山上建国,国史不过百余年。山有山路,路边成河,从山脚层层盘绕至山顶。山上常年青翠,河中长满水莲,若从高空鸟瞰,整座山仿佛是一朵被栽种于凡间的巨大莲花,层层绽放,因此得名“沂莲”。沂莲与其他四国相隔甚远,途中地势多变,且多是尚无人踏足的峡谷暗泽。无情山庄曾试图用飞禽探路,但百只飞禽,无一返还。所以迄今为止,沂莲国无人敢犯,亦无人知晓其真实国貌。

    对于沂莲我一直很好奇,可惜没什么机会去一探究竟。我用手指沾了点酒,在桌上勾了朵莲花。

    “姑娘这是在画什么?”身后传来一男子的声音。

    我一惊,伸手将桌上的水印拂去,旋即那人出现在我的面前,在我对面的位置上坐下,熟练的点了两斤酒。

    我迅速将他打量一番,古铜肤色,不似瀚云之人,体格宽厚,气息沉稳,武功应是不差,偏偏手上拿着把折扇,还有那一身与肤色极不相称的淡蓝色衣衫,整个人都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异。

    伙计来上酒,殷勤道:“客官,这是您的酒。今儿个也是要小炒肉么?”

    “对,多放点儿肉啊。”

    “好嘞!”

    显然是个熟客。

    我心中警惕,从腰间掏出两锭碎银放在桌上,拿剑起身就走。

    叮,手中的血蝠剑应声出鞘,半截刀刃挡在我的腰间,我转头,只见男子正用手掌抵住剑鞘尾稍,显然是用了内力将剑身推出。

    我道:“何意?”

    那人嘻笑:“我才刚到,姑娘怎就急着走呢?”

    我将血蝠剑塞回鞘中,毫不客气:“第一,我不认识你。第二,我本就打算离开。”

    “可这第三,”男子慵懒一笑,“是你家相公让我来此寻你的。”

    相公?

    哦。

    我转身面向他,但并没有坐下,将剑抱在胸前,居高临下道:“这么说,你知道我是谁?”

    男子靠上椅背,将双手枕在脑后,仰头道:“当然。”

    “既然如此,你也应自报身份才是。”

    男子看了一眼静姐,静姐立刻将门窗关上,而那名伙计此时已不知所踪。

    男子对着我一抱拳,道:“在下烈辛,现在括苍军中任职。”

    “有何证据?”

    他从腰间掏出一块银牌,我接过一看,上面是一株长满枝叶的青竹,乃无情山庄的信物。

    “你是无情山庄的人?”

    “非也非也。此物是你相公给我防身用的,需要时可动用他的江湖势力。”

    这我倒没想到。可这样一个人,居然没有听无情提起过。

    我重新坐下,将剑放在桌上。

    烈辛瞟了一眼:“此剑看着甚好,可否借在下一看?”

    我用眼神回了个好,烈辛乐呵呵地拿起血蝠剑,里里外外看了个仔细。

    “果然是柄好剑,不知出自哪位大家之手?”

    “师傅给的,我也不知。”

    烈辛没有追问,想必是知道我的出身。

    我又将他打量一番,直觉此人甚是有趣,明明是名武将,却硬要作文人的装扮,看剑时欢喜得很,末了却又拿起折扇,摸着扇穗摇头晃脑,仿佛是街边那些群聚的秀才,吟完诗一副自我陶醉的模样。

    我道:“你方才说,在括苍军中任职?”

    “是。”烈辛将展开的折扇一收,一脸显摆,“且职位还不低。”

    “哦——那是,上将?”

    “再猜。”

    “军参?”

    “非也。”

    我故作惊讶:“莫非是副帅?”

    烈辛明显很受用,骄傲得下巴就快仰上了天,一字一字挥着折扇道:“骁勇将军是也。”

    嗬,这倒还真是不低。

    骁勇将军乃是括苍的最高军职,听闻先代是括苍王的亲兄弟,在一场战役中丢了性命,后来竟被一名外姓人顶上,原来就是这位兄台。

    想到此,我忽然心中一动,道:“无情曾在双虹信誓旦旦,说要去括苍寻一叛逃之人,莫不是你吧?”

    烈辛拿酒的手一顿,而后朗声大笑:“这倒也是一种说法。”

    一个被放入敌军的探子,短短时间便能坐上军首之位,也难怪最近括苍军兵法用得极为巧妙,此人的才华与城府想必是十分了得。

    我想了想,道:“月前,括苍曾率军攻打双虹边境,搞得那里民不聊生,有一座小城几乎变成了空城。我在双虹皇城时,曾听蔺后提起过,说是城内尸横遍野,蔺后曾为此几度落泪,茶饭不思。”

    烈辛看我一眼:“哦——那不知姑娘对此做何感想?”

    我微微一笑:“自古以来,两国相争,累及百姓。在民众眼里,死者无辜。但若让从政之人来看,此乃必经之路,避无可避。既然无法避开,自然就不是枉死,而是必要的牺牲。正如瀚云帝先祖,曾为鹤鸠山的绿荞村民立了英雄冢,也算是对世人的一种安抚。”

    “姑娘倒是想得通透。鹤鸠山地处优越,资源丰富,珍禽异兽,水源矿产,哪样不被人觊觎。四国强取豪夺,可谓是残暴至极。最终虽是被瀚云拿下,为免遭人诟病,这才有了立英雄冢之举。你说的安抚,倒是十分恰当。”

    “可奇怪的是,英雄冢竣工数日后,瀚云竟又昭告天下,放弃了鹤鸠山的统治权,将其划为一处不被各国管辖的自由之地,对此我甚是不解。”我将身子往他靠了靠。

    烈辛缄口与我对视一瞬,将折扇置于桌上,平静道:“四国皆想将鹤鸠山占为己有,这是贪念,却因此害了绿荞村千余口的性命,消息一出,轰动一时,这在公史上绝不仅是一场普通的战事,而是恶举,四国君王的丑态。瀚云先祖深知这一点,便将这块烫手山芋丢了出去。从那之后,鹤鸠山虽不再受瀚云管辖,却也无人再敢去取,毕竟大家心里都清楚,谁再出手,便将背负恶名,成为众矢之的。”

    “原来如此!”我夸张的赞叹。

    烈辛白我一眼,叹口气道:“我来之前,莫徊曾对我百般叮嘱,说你戒心重,也听不得虚言,如今看来,果然是。你这番试探我,可是满足了?”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既是无情安排下的人,在做事前总要对他的品性有所了解,是非如何分辨,黑白如何取舍,若他的观念与我相悖,那合作大可不必,独木桥阳关道各走一条便是。

    方才我们说的鹤鸠山一战,是瑶洲大陆历史上最大的战役,而绿荞村的兴亡之所以被人提及,是因为它的名气。鹤鸠山中有座红枫谷,绿荞村就在谷底,那里人杰地灵,出了不少赫赫有名的人物,文农工商,遍布各个领域。听说绿荞村被卷入战事,四散在各国的村民即刻返回家乡,却还是晚了一步。数十人看着变成废墟的家园悲痛万分,竟齐齐用剑抹了脖子。后被人发现,将其惨状传遍了瑶洲。世人对此议论纷纷,矛头直指四国争战的动机。

    也多亏瀚云先祖做了明断,就这一件事上,烈辛和我的想法出入不大,姑且算是合格吧。

    我嘻嘻一笑,抱拳道:“烈将军大人有大量,相信不会同我计较吧。”

    烈辛赶忙向我摆摆手:“岂敢岂敢。”

    我将整个人都靠在桌上,支着手肘一副准备听戏的模样:“那我们就来说说正事吧。将军不远千里来此寻我,究竟所为何事?”

    烈辛清了清嗓子,又将折扇拿进了手里:“莫徊让我来和你通个气儿,我们要收网了。”

    “网在何处?”我双眼发亮。

    哗!烈辛一把展开折扇,煞有介事的将我俩的头遮起,小声道:“括苍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