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非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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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红颜祸水

    古往今来,王爷与皇帝从来都是彼此的威胁。齐王有异心,这在迎亲那日,我第一眼见到他时,便有过这种猜想。于是,我对此人做了多方打听,大致就是这么个意思。

    齐王名为秦衡,是先皇的长子。母妃早逝,先皇心疼便封了他为太子,但在短短三月后突然被撤了封。原本齐王挺认命,打算抱着封地舒舒服服的过一辈子,谁知被玥贵妃的娘家,护国公府拉下了水。

    护国公府世代为官,曾为国鞠躬尽瘁,可一不小心功高盖了主,于是被一点一点收了实权。到了朱乾这代,就空留了个头衔。朱乾的父亲,和父亲的父亲,都为此郁郁而终。于是,朱乾从小就有个心愿,那就是重振护国公府的声威。

    为了能让大女儿朱锦玥进宫,朱乾可是挖空了心思。好在护国公府世代经营,在朝内还是有些根基。如今朱锦玥已是这瀚云国唯一的贵妃,也算是光耀了门楣,而朱乾看着护国公府逐渐恢复昔往的模样,便生出了更大的野心,那就是封后。

    无情把朱乾的心思吃得透透的,后位自然不会给,朱乾看了实在着急,便琢磨着干脆换个女婿。朱锦玥是不能改嫁了,但这护国公府女眷多得是,随便哪个嫡支旁系里头拎出来的姑娘都是水灵透顶的。而齐王呢,人如其名,就爱享那齐人之福。于是,这个买卖一拍即合。拥护齐王为帝,立护国公府女眷为后,齐王万人之上,护国公府一人之下。

    那括苍又是怎么回事呢?

    无非就是个通敌卖国的勾当。瀚云帝势头如日中天,要撼动根本还需借助外力,齐王此人虽胸无大志,但被护国公这么一怂恿,对拥有三千佳丽的帝位是越来越渴望,即便以后要当个外国的傀儡皇帝也无甚所谓,于是就做了两手准备。当然,这个准备护国公朱乾是不知道的。

    那日烈辛说在括苍撒了网,于是我每日都在琢磨该如何收这个网,虽然他们有他们的计划,但我向来认为计划赶不上变化,多考虑一些,自己心里也踏实一点。这琢磨来去,一晃眼就到了瀚云帝的生辰,我这只红杏要出墙的日子。

    一屋的丫鬟婆子围着我,简直当我是根插糖葫芦的草架,什么首饰都往我身上怼,生生让我多出好几斤的份量来。要走到王府大门还有好些距离,途经一座小河,我实在被压的难受,便趁人不注意,一点一点将首饰拔下来丢进了河里。

    无情的替身走在一旁,看到我的举动也不阻止。此刻我与他双手紧系,那手掌心还有些柔软,茧不厚,看来武龄应不长。我故意走慢一步,从斜后方观察他的样貌,不禁再次慨叹,怎会有如此相似之人。虽尚未见过他摘下面具的模样,但想来应是与无情有七八分相像的。

    出门,上了马车,车里的气氛如预想那般尴尬。他不言,我不语,两人盯着空无一物的前方,几乎要化作两尊石像,只有偶尔马车的颠簸,才能给我俩颠出些活人的生气来。

    半晌,我终于道:“无人的时候,该如何称呼兄台?”

    他冷道:“无人之时,你不会见到我。”

    我一愣,故意将四周夸张地望了几望,然后盯住他的侧脸。

    他自知理亏,干咳两声,道:“淮王即可。”

    “人前你是淮王,可这人后,不妥吧。”

    “淮王不过是个称呼,无关身份,姑娘大可不必介意这些。”

    我无趣的横他一眼,也罢,淮王就淮王吧。

    淮王府到皇宫也就半个时辰的路,到了宫门前,他先下轿,我正欲起身,却见他从外将帘幕撩起,拉着我的手,扶着我的腰,将我横抱着出了轿子。我一头雾水,余光瞥见路旁停着的若干马车,还有一群皇亲贵胄正对着我们赞不绝口。

    “淮王殿下与王妃殿下真是一对璧人啊。”

    “是啊,真恩爱啊。”

    我将手掌贴上他的心口,小声戏谑道:“你的良心不痛么?”

    他垂目瞟我一眼,毫无动容。

    瀚云皇城,绵延十里,由平地逐渐升至半山腰。城内宫殿无数,皆采用白色基调,佐以浅色轻纱,远望,正应了瀚云二字,云海浩瀚,气势恢宏。走在其中,又多了几分缥缈之感,仙气畅然。

    我与淮王跟着领路公公穿过一座白玉回廊,此刻,瀚云皇城摆满了白色的海芋花,我好奇,上前一步,问道:“公公,我从未听闻瀚云有此风俗,这海芋花可是为了陛下生辰而备?”

    公公朝我深深一礼,几乎是保持着行礼的高度回道:“王妃殿下所言甚是,这海芋花呀既是陛下所爱,也是玥贵妃娘娘的生辰花。今日是陛下的生辰,也是娘娘的生辰,陛下每年哪,都会准备满城的海芋花为娘娘庆生呢。”

    “贵妃娘娘真是好福气,得陛下如此恩宠,就连生辰都一样,果然是天造地设的缘分,让人好生羡慕。”

    “你羡慕旁人作甚,有本王宠你还不够么?”淮王从身后轻斥。

    这语气听着颇不对味儿,我仔细瞧了瞧那张脸,没瞧出个所以然来,道:“王爷真是爱说笑,王爷于臣妾可是救命的恩德,自然是这份情更重一些,缘分也更深一些。”

    公公掩嘴偷笑,识趣的背过身子,道:“淮王殿下与王妃殿下的故事已在瀚云成为佳话,人人皆传两位殿下定是前世结下的缘分,才能不远千里在异国遇上,听闻有几个戏班子都开始写戏本子了,坊间好多女子期待呢。”

    我一愣,心道,真的假的。不过这公公虽然身在宫中,却是消息灵通得很呀。

    “这些戏班子倒是有几分眼光。”淮王道。

    我白他一眼:“公公,别误了时辰,咱们快些走吧。”

    “哎,王妃殿下说的是,这边请。”

    一只手勾上了我的腰,人前我不好发作,只好由着那人搂了我一路。

    宴厅设于流芳殿,说是瀚云皇城内最大的辅殿,入内一瞧,果然是宽敞的了得。主道两侧各摆放着几十桌席位,若是坐在末尾那几桌,要发言恐怕得用吼的。

    王爷们落座右侧,按着年纪依次排开。官宦则根据官阶依次坐在主道左侧。

    我们挨着齐王坐下,与齐王一礼,旁边是靖王与诚王的位置,但这两人似乎尚未到场。对面的鹤发老官向我们举杯,我们亦同礼回之。放下杯子,我小声问身旁人:“那人就是护国公朱乾?”

    “正是。”

    “他身旁的男子是谁?”

    “护国公府的二公子,朱璟乐。”

    那就是朱璟乐。

    无情曾和我说过,护国公府的二公子朱璟乐是瀚云首屈一指的才子,十三岁便因一幅社稷图而闻名。朱乾本想送进宫来为官,但无情哪会顺了他的意。如今一看,这朱府二公子身型翩翩,音容成画,竟还是名不可多得的美男子,难怪周围的女眷总往那儿瞧。

    “都说色字头上是把刀,幸好我学的是剑。”我自言自语的调侃一句,谁知身旁人竟扑哧笑出声来。我瞅他一眼,心里的疑惑又多了一些。

    “那边两桌,哪一位是左相?”我用眼神指了指护国公下手位的桌子。

    “靠近朱乾的是左相,方霁霖。旁边是他的两个儿子,方添,方南。他的下手桌是今年的廷试状元,何尽帆。”

    瀚云的朝政辅官设有左右二相,右相因年迈,也膝下无子,去年便请辞归了田。未免左相独大,瀚云帝诏曰,将从廷试中选取人才填补右相空缺。经几番论选,今年的廷试状元何尽帆被誉为最有力人选。虽尚未下诏,但此刻何尽帆正挨着方霁霖坐着,看样子提携右相一事已是十有八九。

    我远远看了何尽帆一眼,约莫四十的年纪,肤白,两颊削瘦,下巴蓄着长须,即便穿着官服也透着股清风道骨的气质,完全不似一名政客,倒像是个看透世事的出家之人。再看一旁的方左相,矮胖身材,满面油光,耳垂挺有福相,圆脸,小眼,笑起来只剩两条细缝。若何尽帆真被提为右相,这两人站在一起定是十分有看头。

    方霁霖的两位公子倒还算俊美,没有继承他爹的缺点,生得人高马大,也善交际。从我落座至今,就没停止过与人寒暄敬酒,怕是酒宴开始前就要喝个半醉。

    “淮王殿下,王妃殿下。”

    淮王扯了扯我的衣袖,将我从思绪中拉了回来,我跟着他站起来,入眼是两位老者。

    “原来是越太傅和霍太傅,二位同席可是十分难得。”淮王半开玩笑道。

    来人是文太傅和武太傅,身边都跟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对着我们端庄一礼。

    文太傅名为越长绅,主司皇子的教育,史记的编纂,操持廷试等文部司事宜。而武太傅霍思源,则是负责教授皇子武学,操练三军等。两人一文一武,性格迥异,加之地位相当,以致水火不容,所聚之处必有口舌之争,所以很少同时出现。

    两人哈哈一笑客套几句,武太傅霍思源先开了口:“军中盛传淮王殿下骑射了得,正巧七日后有一场比武,瀚云三军齐聚,不知淮王殿下能否赏个脸,为我们一展风采,也让战士们开开眼?”

    还未等淮王答话,文太傅越长绅紧接着话尾道:“微臣曾有幸拜读淮王殿下的几首诗词,实乃大家风范,让微臣深感钦佩。七日后,微臣将在城南的华歆馆主持一场诗文鉴赏会,不知淮王殿下可否赏光。”

    “哎我说越老头,你这就不对了,明明是我先邀请的,你怎么横插一脚呢?”

    越老头连瞧都没瞧霍老头一眼,对着我揖道:“微臣有些经商的朋友,前日得了些双虹特有的糕点果子,若王妃殿下不嫌弃,还请一同前来,微臣一定尽心款待。”

    看来是做足了功课。

    霍老头气得不轻,眼睛一瞪,胡子一吹,一把拽出身后的女儿往淮王跟前一推,道:“淮王殿下,此次比武小女霍敏也会参加,她自小跟着我在军中习武,骑射功夫不在老夫之下,若能得您亲临指导,老夫感激不尽。”

    “哼!”越长绅用鼻子哼笑一声,讽道,“为官几十年,连如何自称都不知,简直不成体统。”

    “你——”霍思源刚想发作,被女儿扯了扯衣角,这才惊觉失态,连忙对着我们一礼,道:“老,微臣失言,还请淮王殿下责罚。”

    淮王虚扶一把,笑道:“霍太傅乃性情中人,向来不拘小节,何罪之有。”

    闻言,霍思源向越长绅丢去一个自豪的眼神。我看着实在有趣,这两个太傅,真是一对活宝。眼角扫见站在父亲身旁的越家姑娘,从头到尾只是垂着目,嘴角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十分恬静,看来是个妙人,我不禁对她留了一分心。

    “此次比武,不知霍小姐参加什么科目?”淮王透过银具看向霍家小姐,语气轻浅。

    霍敏眉目清晰,尤其睫毛十分乌黑浓密,让人一眼便能记住。也不若一般女子那般梳着发髻,只将长发束于头顶,发尾披洒而下,发间缀着几缕锦条,上面系着小铃铛,曳声曳彩。她向淮王行了个抱拳礼,道:“回淮王殿下,民女平日骑射练得多,绳鞭也会一些,刀,枪,剑,矛,都略有涉猎,但与各位前辈相比不过皮毛,还望当日能向淮王殿下讨教。”她与淮王对视毫不瑟缩,眼中透着股志在必得的傲气。

    我正一本心思观戏,谁知淮王却拉起我的手,对着我一笑,几乎晃花了我的眼:“王妃心系本王安危,从不让本王舞刀弄枪,若要参加,还需王妃的首肯。”

    我的眉心突突一跳,用力反握住他的手,指甲掐进他掌心的皮肉,笑里藏刀:“王爷实在是折煞臣妾,臣妾一介女流,久居宫中,自然是见不得这些的,王爷体谅,臣妾心存感激,又岂能不识大体,碍了王爷的兴致。”

    淮王丝毫不为所动,手臂猛收将我捉进怀中:“王妃果然是善解人意,但王妃怎会只是一介女流,你的骑射功夫可不在本王之下。”

    我心里一惊,这人在说甚,双虹的公主怎会这些。

    “既是如此,不如王妃与淮王殿下一同参加,民女自小跟着父亲在军中习武,却从未遇过习武的女子,若是能与王妃赛上一场,一定十分痛快。”霍敏豪人豪语,只是那眼中的傲气不减。

    “王妃殿下金枝玉叶,霍小姐此言未免唐突。”越长绅站得工整,瞥了一眼霍敏的方向,淡淡道。

    霍思源没有发作,而是默默的看向我。我才不要接这个锅,于是默默的看向身边之人。

    淮王面不改色,忽然将我往边上轻轻一推,那手上竟用了两成内力。我脚下不稳,碰倒了桌上的酒壶,发出清脆的声响,宫人立刻前来收拾,四周投来探究的眼神。而淮王仿佛毫无察觉般,对着霍敏道:“既是霍小姐盛情相邀,本王又怎会推辞,若有幸能与霍小姐比试,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霍家父女闻言喜形于色,连声道谢,而越长绅也没有深究诗词会的事,越家姑娘从头至尾没有说过一句话,期间曾和我有过几次视线的碰撞,皆是抿唇浅笑,看不出任何情绪。

    两位太傅离开,我与淮王落座,瀚云帝和玥贵妃还有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就要临席,我瞅了瞅身边的男子,道:“还不走?”

    无情咧嘴一笑:“何时知道的?”

    “你的手很好认。”我随口敷衍一句,又抿了口小酒,“你又是何时来的?”

    “在你问公公海芋花的时候。”他靠近我,贴着我的耳畔私语,大庭广众,十分醒目,惹得四周女眷各个都红了面色。又将手掌往我膝上一搁,道:“看你掐的。”

    此举被桌子遮住,旁人无法瞧见。我低头看了看,手心里的确印着几道弯弯的血痕,可见当时我掐得有多狠。我一把将他的手拂开,小声道:“再不走可要穿帮了。”

    无情忽然捧住我的头,在我的侧脸上轻啄了一下,而后朝门外疾步走了出去。我呆坐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耳边传来齐王的调侃:“三弟与弟妹果然恩爱,只是这宴席马上就要开始了,三弟是去了何处?”

    我尚未回过神来,随口接道:“他,他尿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