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非鉴
繁体版

第六章 难言之隐

    接下来的几日,淮王府里头十分热闹,只因王爷与王妃大张旗鼓地分了房。下人无人敢吱一声敢问一句,皆是低着头默默地搬着东西,直到将王妃的寝居迁往了王府北边的清和院。淮王本就不大与人亲近,如今更是整日绷着张脸,不苟言笑。府里上下人人战战兢兢,日子过得尤为艰难。

    而这几日里,宫里头也很热闹。那日在绾陶苑发生的事,不知怎的竟不胫而走。起初是某位年轻公公无意间听到丫鬟们的悄悄话,当时也没在意是真是假,训斥了几句便作了罢,不想后来愈演愈烈,还出了好几个版本,公公见实在无法管制,便上了报。此事一出,瀚云帝震怒,勒令斩杀了几个宫人,其中不乏朱家按插在皇庭中的线人。而几日后的朝堂之上,几名久不出声的元老忽然齐齐出列,端出了古训,道起了伦常,声称只因后宫无主,才容得下此等风言风语肆意滋生,需尽快立后,以正规矩,以束人心。瀚云帝未给明示,反倒是当即宣布了提携何尽帆为右相,并以年迈为由,让那几位元老统统卸甲归了田。

    此局,朱乾大败。

    我连日窝在清和院,不见任何人,一副自暴自弃的模样。但总归是双虹的公主,生活上没人敢怠慢。只是淮王自那以后再没来看过我,仿佛真是和我一刀两断。偶听下人们说起,王爷连夜买醉,情伤不浅,甚是可怜等等。我在心里又是一番赞叹,这淮王要是名戏子,估摸着已是名动京城的角了。

    这一日,无情不请自来。他从墙上那扇暗门中出现时我才知晓,原来这清和院也有条密道通往皇城。他进来时面上带笑,这是他一贯的神情,但那双眼中透着寒光,看来是身边有人生了事。

    他在桌前坐下,我幸灾乐祸的跑了过去,将一杯刚斟好的茶推到他跟前,道:“这回又是谁惹你了?”

    无情接过茶碗,抬我一眼:“为何这样说。”

    我一愣,道:“朱家认怂了?”

    无情冷笑一声:“我们此次卸了他们大半势力,一时半会儿造不了次。”说着将茶水一饮而尽。“这什么茶?”他问。

    我敷衍一句:“府里管家带的家乡土茶。”便将整个人都靠在桌上,支着肘,托着腮帮子,饶有兴致地问他:“话说朱锦玥这个贵妃位你打算留着么?”

    “朱家势力不急着追究。”

    “不趁此机会一网打尽?”

    “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眼珠子一转,一个想法冒了出来,我向他挪近一步,打探道:“哎,军中可有朱乾的人?”

    无情眉眼一弯,方才眸中那些寒气顿时消散干净,道:“有一些。”

    “那霍思源呢?”兵将中师承武太傅的不占少数,论在军中的声望,霍思源的影响力甚至大于将军。

    无情老神在在:“他是太后的人。”

    “太后?”我惊诧,“太后被你拘于深宫多年,如何与外界私通?”

    无情哼笑一声:“他们是发小,据说,还有过一段情。”

    “啊——这。”

    “霍思源至今都未加入朱家一派,而是保持着中立,只因秦暄是太后的孩子,他的心还是向着皇帝的。”

    我悟道:“这么说,那日他带着女儿向淮王套近乎,是为了示好帝王?”

    “这是第一层意思。”无情捋着袖口的褶皱,继续道,“而这第二层意思是,淮王与皇帝之间虽有过罅隙,但淮王是与双虹成功结盟的功臣,如今在政廷炙手可热,连皇帝也想拉拢,所以,淮王府侧妃的位置自然也是香的。若淮王与帝王同心,霍家自然就成为了帝王一派。反之,便可利用嫁入王府的女儿慢慢说服淮王,使之为帝王所用。帝王选人谨慎,不是表一表忠心便能将你纳入麾下的,霍思源深知这一点,所以,他为自己准备了两条路。”

    “想不到这老头还有如此心思。”我感叹一声,忽然想起那日他用内力将我推开的事,斜他一眼,道:“这么说来,这霍敏你是非娶不可了。”

    他双眼弯成了细缝:“怎么,醋了?”

    我嗤笑一声:“我醋什么。横竖我就呆在这清清静静的院子里,倒是你,千千万万别让人来我这儿生事,要是哪天真把我惹着了,我可不会留下白白让自己烦心。”

    我只是随口说了一句,不料他竟骤然变了脸色,抓住我的手腕使劲一拽,差点将我扯下凳子去,我另一只手扶着桌沿稳住身体,一抬头,见他正死死盯着我,那张脸离我忒近,眼里往外冒着毒气,甚是骇人。

    我心里不解,便挣扎一下,腕骨立刻被捏得咯咯作响,将我锁死的指节都发了白。

    “你这是作甚?”我平静道。

    他不回答,墨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眼锋锐利得几乎要化成利剑,将我的血肉剜出来一般。

    腕上的手指愈收愈紧,我咬牙与他对视,就在我以为腕骨要被捏断之时,他忽然松开了手,毫无情绪的哼了一声,又道,好,很好。而后一拂袖,头也不回地钻进墙上的暗门,走了。

    我将那扇暗门看了看,又低头瞅了瞅腕上清晰的五指红痕,顿时感到无比刺眼,便哼哼唧唧地用力揉了两下。

    那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我抬头一看,原来是邢烨,此刻正抱着剑站在暗门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忠诚如他,定是来为他家公子抱不平的,正好我不知这不平在哪里,便静静地等他开口。

    “哼。”谁知他也只从鼻子挤出这么个字儿便要离去。

    这还能忍?我大喊一声,你给我站住,便跑上前去,将他从暗门后的秘道里连拖带拽给抓了出来。

    邢烨侧身对着我,双臂依旧抱紧在胸前,整个人绷得像块石头,我戳了戳他,但他压根儿没有要理我的意思。我气急,滑出袖中的匕首,咔嚓就往他脖颈上一架,斥道:“你一个大男人,有什么话不能直说的,何必支支吾吾畏畏缩缩!”

    邢烨向来和我不对付,果然禁不住我这么激他,只听他冷道:“邢烨只求姑娘莫再折磨公子。”

    我一皱眉:“此话怎讲?”

    邢烨闷了闷,而后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将整个身子都转向我,揣起的手也放了下来,道:“那日姑娘不辞而别,公子心伤不已,几天几夜吃不下饭,夜不能寐,但又忍着一直没去找你,你可知为何?”

    这是哪个话本子里的痴心郎君?

    我嘴角抽搐,但还是问道:“为何?”

    “只因姑娘在手书里写了,莫要去找,公子便听了。”

    我看他一眼,那张脸上写满了委屈,不禁在心里腹诽一句,单纯如你。

    邢烨又道,语气中多了几分愤慨:“公子曾去你执行任务的地方,偷偷看了你好几回,还偷偷救了你好几回。这些你都不知道吧!”

    我愣了愣。这我倒真没想到。但是你说了,我就要信么?又转念一想,邢烨这孩子吧,虽是个愚忠,但也不是个愚笨,那姑且,就信了吧。

    “即是你家公子不想让我知道,那我哪能知道呢?”本着嘴上不能输的原则,我给顶了回去。

    果然把他说得一噎:“唔,总之,姑娘别再说要走那样的话,公子,受不了。”

    是我受不了好吧,你看,我鸡皮疙瘩都出来了。我刚想再驳上两句,只听邢烨又道,只是这次非常小声,“括苍那边已经够让人心烦的了。”

    我一把将他拽过来,问:“你说什么?括苍有烦心事?什么事?”

    邢烨没想到会被我听到,赶紧将嘴抿得紧紧的,插起手抱起剑,整个人又绷成了块石头。我推他几下,又踢他几下,他就往密道里钻。我哭笑不得,干脆故计重施,只是将匕首一转搁到了自己脖子上。

    “你要再不说,我可就划下去了啊。”

    邢烨果然禁不住我这样威胁,有气无力道:“你可别说是我说的。”

    我轻巧地嗯了一声。

    邢烨道:“公子放进括苍的探子出了些问题。”

    “你是说烈辛吧。”我笃定道。

    邢烨面色一惊,旋即又变得十分挣扎,反复将我和地板瞅了两三来回,这才吐出三个字:“是荃妃。”

    这个答案显然在我的意料之外,却也不让我觉得意外。荃妃是个没有家族背景的孤儿,被老括苍王从街边捡回去时才十四岁,成了国中最年轻也是最受宠的妃子。不到二十岁便生了两个儿子,据说皆是文武双全,如今已到了受领封地的年纪。

    我好奇道:“你们允了她什么?”

    邢烨一改先前的颜色,顿时变得一脸得意:“她是无情山庄的人。”

    我张大了嘴看着他,回过神来又问:“她嫁给括苍王可是十九年前的事。十九年前,你家公子不过七岁。”我在他眼前重重地比划了一个七字。

    “我家公子七岁便建了无情山庄。”

    “你家公子七岁就有那能耐?”

    “我家公子一向很有能耐。”

    “......”

    我噎了噎,在噎的同时也想了想,七岁时,无情杀了秦暄,在那之后便开始分饰两角,想必无情山庄也在他的绸缪之中。都说男人三十而立,而我眼前这位兄台所崇拜的那位公子,仅仅七岁便已立得荡气回肠,这样的人不当个世间霸主倒还真有些屈才了。

    “荃妃在括苍已蛰伏近二十年,既是括苍王的宠妃,还有了自己的孩子,权衡利弊,她的决心会动摇也在情理之中。”

    “姑娘说的不错。荃妃的确是有了异心。”

    “那你家公子怎么说?”

    “刚得到的消息,正要去通知公子。”他对我一抱拳,“邢烨就此告辞。”便要离开。

    “慢着!”我赶紧将他拦下,心里打着我的小九九,劝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如我们先捋捋,待捋清楚了再告诉你家公子不迟。”

    邢烨一脸倔强:“此乃无情山庄之事,怎可说于姑娘知道。”

    我不着痕迹的将他拖转了方向,循循诱道:“你家公子是何许人,你留在我这儿这么久他都没来喊你,可见就是想借你之口讲于我知道,你现在离开,岂不是辜负了他对你的期待?”我见他没有说话,继续将他往房里慢慢拖去,“我虽不是无情山庄的人,但跟你家公子也算是一条贼,不,一条船上的人,他的事自然也是我的事,你们家公子贵人事忙,多一个人帮他,你家公子也落得轻松不是?”

    邢烨看看我,还是犹豫不决。

    “邢大哥,你就说了吧。”身后传来一少年儿郎的声音,我转身一看,居然是宋昭。

    宋昭没看我,径直走到邢烨的跟前,道:“烈公子不是也说,难以进一步打探荃妃的动静,不如带上她一起,一个女人总比我们这些大男人容易混入宫里。”

    闻言,我一巴掌拍了过去:“什么女人大男人的,没大没小!”

    宋小弟揉了揉被我打疼的额头,看我一眼,那眼神中居然带了几分羞涩。

    邢烨迟疑片刻,道:“行吧。等我们把事情搞清楚了,再告诉公子。”他看向我,“三日后丑时,还烦请姑娘和我们一同动身?”

    “动身?”我懵,“去往何处?”

    “括苍,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