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非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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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卿本无情

    宋昭此刻正坐在我的身边,仔细地为我诊脉。为何要为我诊脉?只因坐在我斜对面的男子觉得我方才说话带着些鼻音,保不准是受了风寒,便要宋昭为我诊上一诊。阿忠在外头依旧把马车赶得稳稳当当,只是不见邢烨,说是已早我们一步去了与双虹商谈的地方。

    我拼命向宋昭使眼色,想让他胡乱编些缘由,好让无情解了我身上的锁骨鞭,可他低着头不理我,我便用脚去够他,无奈动作不能大,只能蠕动着脚趾去捅,他被我烦得实在不行,这才开口对着无情道:“那个,公子,我看姑娘身子骨的确有些虚,气血也不太通畅,还需将养将养,不如,就把这绳索给松了吧。”

    无情正在闭目养神,闻言睁开一只眼瞅我们一下,又把眼闭上,道:“除了这些,可还有其他不妥?”

    宋昭道:“确是也受了些风寒,但不碍事,几副姜汤下去即可。”

    “嗯。”无情缓缓应了一声,“那就解了吧。”

    听无情如此说,宋昭转身就将手伸了过来,我赶紧斥道:“你别动,这可不是一般的绳索,毫无内力之人绝碰不得,你离开远点儿,还是让你家公子给我解开。”

    谁知宋昭满不在乎道:“什么锁骨鞭,这就是公子让我给仿着做的绳索,说是做成锁骨鞭的模样看着帅气,待会儿狩猎时用得着,可以用来套野猪。”

    “噗嗤。”那边无情笑出了声,我瞪他一眼,心道,算你狠。

    说起狩猎,我都不知原来双虹北疆境内,靠近括苍边境处有一座密林。因林中兽禽种类繁多,括苍一心想纳为国土,但又知无法夺得,便让普通百姓以各种借口潜入林中。有的说是迷了路,有的说因家中贫穷,只为打几只小兽充饥。双虹主张军不慑民,但长此以往不是办法,蔺后便让人出使括苍,势必要与老括苍王谈出个结果来。而去括苍一事,蔺后也告知了瀚云帝,瀚云帝听其缘由,便干脆提议,以共同狩猎之名,将因瀚云帝身体不适而延期的瀚云军试搬到这密林里,一方面可让两国将领们共同切磋,培养今后的作战默契,另一方面也可震慑括苍,让出使括苍谈和一事更加顺利。

    难怪那名双虹使臣忽然称病不愿谈和,原来是为了等瀚云放出要进驻密林的消息来。当然,那其中恐怕也有要引我去沉浮宫的意思,可惜当时我专任给荃妃送药,怎么都不会派我去沉浮宫,这才在倾荃宫附近将我给堵了。

    我将这名小宫女的事告诉了无情,果然他对此并不知晓。虽说这人现在已经不在了,但还是得查上一查,以防万一。倒是对于荃妃,自那日以来我心里一直有个疙瘩,趁路上停下休憩,只留了我和无情两人在马车里时,我问他:“荃妃你可见过?”

    他答:“未曾。”

    “你可知她废了武功?”这是那日我从她的颈脉中摸出的端倪。

    他摇了摇头,道:“不知。”

    “那你现在作何感想?”

    他神情淡漠,道:“她思虑周全,不愧是我无情山庄的人。”

    思虑周全,的确。荃妃被收入宫时,不过是个在街边流浪的少女,若是留着武功,日夜伴于帝王身边难保不会暴露,废除武功的确是最稳妥的办法,对此我也再明白不过。我又看了眼无情事无关己的模样,决定不再继续这番谈话,只轻轻点了点头,道了句,我知道了。

    无情似是看出我心里有事,刚想开口,宋昭掀开车帘从外头进来,将盛水的皮囊交到无情手里,道:“公子,喝点水吧。”

    无情转手递给了我,道:“看你这一路上也没喝过水,等下还有几个时辰的路要赶,喝一些下去,我让宋昭再盛回来就是。”

    宋昭应了一声,和他一起看向我。我心情复杂地接过,灌了几口,递还了回去。

    忽然窗外传来马蹄声,飞驰而来,由远及近,我警觉地朝窗外望去,却只见几匹被留在路边的骏马,不见人影。不一会儿,戴着面具的淮王走了进来,看了一眼无情便坐到了我的身边。无情也没责怪,道了句:“我先行一步,你们晚些再跟来。”淮王轻轻颔首,无情拍了拍宋昭的肩,宋昭一揖,当是送别。

    车厢内一度陷入尴尬的静默,我转头打量了淮王两眼,道:“许久不见,兄弟你清减了不少。”

    淮王依旧目视前方,端正道:“如今本王正处于情伤之中,自然要伤得到位些。”然后隔着面具朝我送来个眼神,“倒是王妃,看着圆润了不少,府里备的那名替身怕是要换了。”

    谁让括苍以肉食为主,连吃了大半个月能不长肉么。但话虽是这么说,嘴上还是不甘心地回了句,我那是水肿。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我们的马车也重新出发,只是走的比来时慢很多。淮王依旧不怎么说话,坐得笔挺方正。宋昭缩在无情的位置上翻着医书,嘴里念念有词,该是又在钻研什么棘手的病症。又走了两个多时辰,我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双虹北疆的密林,黑狮林。

    黑狮林这名字来得神奇,据说是百年前镇守此处的双虹将士给取的。说是林子里头有只罕见的黑狮,鬃毛浓密似人发,领着狮群栖于悬崖之上。满月之日,借着月色从老远就能瞧见黑狮那双发亮的金眸,似鬼魅也似神袛,偶闻一声狮吼,林鸟散走兽惊,真可谓兽王之姿,便给这座林子取名为,黑狮林。

    我们到时,林道两侧马车坐骑已排起了长队。因淮王的王爷身份,我们的马车被引导至了队列前头。

    淮王仍是先我一步下了马车,从外撩起门帘时,我看到不远处站着两名双虹来使,身子不禁一顿。其中一人竟是那日我在括苍遇见的使臣,而他身边跟着的,是储君蔺鸿祁的正殿妃,庄慧。

    我这才想起,原来此人是庄慧的兄长,庄贺。我曾在无情给我的手记中见过他的画像,难怪先前觉得眼熟。

    淮王从我眼前绕过,背对着那两人,装作要扶我下车的模样,在我的耳边小声道:“待会儿与那二人你莫要说话。”

    我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下了车,淮王拉着我的手向两人走去,那边先礼道:“庄贺/蔺慧见过淮王殿下,王妃殿下。”

    庄贺礼数周到,泰然自若。庄慧因出嫁冠了夫姓,故对外称自己的名讳为蔺慧。她看看我,又看看我的肚子,轻轻皱起了眉头。我在心里笑道,这姑娘还是如此单纯易懂。

    淮王道:“庄贺?是庄丞相家的?”语气竟有些冷意。

    庄贺揖道:“正是。”

    “本王怎么不记得,那日在双虹的政廷之上见过你。”那日无情当廷求娶玲懿公主时,的确并无庄贺的身影。

    庄贺不卑不亢:“草民并无官职,政廷自然是去不得的。”

    “哦——并无官职。”淮王意味深长的顿了顿,道,“蔺后竟让一个没有官职之人前来迎我与王妃,”他的手揽上我的腰,视线落在庄慧的脸上,语气一凛:“究竟是何意思?”

    庄慧虽是储君的正殿妃,但严格来说不过是名后宫女眷,迎接他国政要的确算不得合适。

    庄贺还未答话,庄慧已然沉不住气,敷衍地施了一礼,道:“回淮王殿下,我兄长虽无官职,却是君后的直属亲信,每次只要有国外来使,皆是由兄长迎接。本来今日君后与储君也是要来迎二位的,但贵国的君王先到了一步,自然要以君王为先,便让兄长与我前来,还请淮王殿下见谅。”

    庄慧这话说的还算客气,但那张小脸上写满了不服二字,腰上的手指动了动,我立刻会了意,对着淮王道:“王爷,庄公子向来受母后器重,嫂嫂又与我情同姐妹,他们能来,臣妾打心底里高兴。况且,母后与皇兄以陛下为尊也在情理之中,算不得薄待,还请王爷看在臣妾的情面上,莫要动怒了。”

    闻言,庄慧面带感激,庄贺自方才一揖过后便一直是俯着脑袋,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腰上一空,淮王又握住我的手,十指紧扣,还故意放在了显眼的位置:“既然有王妃求情,此事便罢了。只是本王性子清高得很,今后还请贵国指派身份相应者前来,否则,休怪本王不留情面。”说完拉着我便往前走去,没走出几步,又对着后面道:“还有,听闻庄公子与王妃在儿时有过一些戏言,虽做不得数,但人言可畏,还请庄公子今后莫要出现在王妃周围,以免被有心之人拿出来诟病。”

    庄慧上前一步,被庄贺拦住。庄贺果然沉稳,如此情况下也不见丁点怒色,反而安排了同行的宫人为我们带路。末了,在原地高喊一声,恭送淮王殿下,王妃殿下,礼数周到让人挑不出刺来。

    我被淮王揽着继续前行,后头隐隐传来庄慧极力压制的怒意,和庄贺冷静地安抚,抬头瞅了淮王一眼,伸手在他的胸口竖了根大拇指,道:“高明!”

    他也瞅我一眼,道:“庄贺与蔺虹娇青梅竹马,对此淮王自然是不乐意的,如此一来,庄贺便不能轻易接近你我,此人甚是精明,还需小心提防。”

    我十分认可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