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忽然站起一名女子，因是背对着我，此刻看不见她的面容与神情，但就这身穿着与发髻来看，应是和台上之人差不多的年纪。女子与乔泫对望，乔泫动了动嘴唇，一副欲言又止，万般纠结的模样，终于将身子一转，对着蔺后道：“启禀君后，此事，草民不能答应。”

    那名女子身子一晃，瘫坐了下去，看来，她便是北清将军府的虞婧姑娘了。

    “你——”乔谦险些冲上台去，抓住桌沿气得说不出话来。

    蔺后此时神情变得威严，微微抬了抬头，垂目斥道：“乔泫，虽然本宫尚未下旨赐婚，但北清将军府的婚事不可儿戏，你若不给本宫一个足够合理的说法，这藐视朝廷一罪你可是要担下的。”

    我将身子往前探了探，想将场边两位将军的反应看得更仔细些，乔谦依然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反而是北清将军虞光年，此刻竟仍是闭着双目，仿佛事不关己一般。

    我不解，对淮王道：“这北清将军府的事你可了解？”

    “你想知道什么？”

    我换了个姿势，道：“按理说，女儿被当众拒婚，当爹的该有很大反应才是，可那虞老——”我用眼神引淮王向场边看去，“却是沉得住气。”

    淮王反问道：“何以看出，那是沉得住气？”

    被他这么一说，我怔了怔，但转念一想，倒也通顺。要赐婚的是乔家人，要拒婚的也是乔家人，但只要虞家不表态，这赐婚一事便是空谈，做不得数。想必蔺后迟迟没有询问虞老的意思，该也是这么个意思。

    乔泫施了个大礼，道：“回君后，草民志在参军抗敌，实在不适宜现在成婚，况且男子成家，须先立业，只待他日凯旋而归获得功勋，草民才有资格迎娶妻室。乔家祖训精忠报国，草民不能本末倒置，还望君后，成全！”说完又是一拜，叩出的动静比方才更响些。

    “这乔泫还挺有志气。”我道。

    “乔泫家境如此，又是如斯年纪，难免有些英雄情节在心里头。”淮王道，语气中透着些嘲讽。

    我若有所思地敷衍一句：“或许吧。”想了想，又道：“只是如今这局面骑虎难下，不知蔺后会作何决断。”

    淮王轻笑一声：“蔺后可不会做这个决断。”

    “为何？”

    我话音刚落，只听场边一人道：“启禀君后。”我循声一望，竟是虞光年站了起来。“老臣与乔将军世代交好，子孙若能结为姻亲实乃求之不得的喜事，然，此番倒让君后为了难，实在是臣等思虑不周，老臣深感惭愧。”

    虞光年向蔺后深深一揖，乔将军也立刻站了起来，跟着他俯了俯身子。

    蔺后道：“虞老言重了，乔将军是爱子心切，本宫绝不会怪罪。”

    两人又是一礼，虞光年道：“君后宽容，臣等不胜感激。但赐婚一事，老臣也有一请求，还望君后容禀。”

    蔺后抬了抬手：“虞老请说。”

    虞光年声如洪钟，道：“乔五公子所言，男子需先立业，后方能成家，对此，老臣也颇为赞同。但要说这婚约，可以先定下，倘若三年后，乔五公子能获得军功，那时再为二人筹备婚事不迟。不知如此，可行？”

    乔谦脸上顿显惊色，继而似乎又多了几分惶恐，他小声对虞老说了什么，虞光年对他点了点头，乔谦便垮下身子，不再有动作，只是他的神情看起来十分复杂，不知是喜是忧。环顾四周，其他双虹之人竟也是唏嘘一片，我顿感好奇，虞老方才所言听起来合情合理，究竟众人是为何惊诧。

    “那乔泫参军之事，虞老就算是应下了？”蔺后面上倒是挂着几分笑意。

    虞光年将腰背一挺，一身铠甲威风凛凛，若不是那头白发，绝看不出是一名老者，洪声道：“老臣定会悉心教导，不枉人才。”

    “乔将军可有异议？”蔺后问乔谦。

    乔谦揖道：“臣谨遵君后旨意。”

    闻言，蔺后满面欣慰，连声道好，当众宣布乔泫加入北清将军麾下，即日生效。而那位虞婧姑娘，已与身旁伺候的丫鬟抱作了一团，引来旁人的一阵嬉笑。

    之后的几组比试也堪称火热，可惜我满脑子都是对南延北清的好奇之心，全然没能看得进去。午膳时分，我和淮王受邀，进到蔺后的帐子里和瀚云帝一起用膳。此时的蔺后对我已与平日无二，让我更加不解那日她的失常究竟是源自何处，但想着反正不日就要离开，便没有将此事告诉无情。

    午后，骑射场人声鼎沸。霍敏将马儿赶得飞快，对着十米开外的靶子三箭齐发，竟是箭箭射中把心。虽然军中厉害之人大有人在，但女子能有此等身手已是稀奇。两国将士拍手叫好，就连蔺后也经不住问道：“这是谁家的姑娘，巾帼之风一点不输男子。”

    瀚云帝正从盘中摘着果子，抬头望了一眼，慢条斯理道：“是武太傅霍家的闺女，从小跟着他父亲在军营中长大，性子野得很，的确是不输男子。”

    蔺后笑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女。”

    瀚云帝将果子丢进嘴里，身旁的刘公公立刻递上了一个手炉，瀚云帝接过抱进怀中，道：“蔺后可别当着面夸她，那姑娘性子随爹，耿得很，怕到时出言不逊，冲撞了您。”

    那边场上，霍敏驾着骏马飞驰而归，临近起点时将缰绳一收，身下的马儿前蹄高扬，嘶鸣一声乖乖停住了脚步。在场边观战的将士一拥而上，对着霍敏好一顿夸赞。霍敏显然是见惯这种场面的，只对着众人盈盈一笑，轻轻一跃跳下马来。那束于头顶的长发顺势扬起，将这白昼划出一片夜色，发间的铃铛错落其中，仿若点点星尘，转瞬即逝。一众将士看得晃了神，而霍敏却是扎扎实实地朝淮王送了个眼神。

    我忍住笑，将头往旁边凑了凑，道：“这可是你家公子给你撰的戏本子，可别演砸了啊。”

    淮王一本正经地回了个嗯，压根儿没有要理我的意思。

    霍敏被瀚云帝唤上前去，不似那日在流芳殿里豪人豪语的样子，按着瀚云与双虹的方式分别行了拜礼，对答时谈吐得体，俨然是个文武双全的才女形象。当被蔺后问及是否许配人家时，霍敏显得十分羞涩，虽没说是谁，但直言已有了心上之人，非他不嫁，引来场下将士的一阵扼腕叹息。

    我又用看戏的眼神瞥了眼身旁之人，好容易才扼住调侃他的兴致。

    蔺后道：“这姑娘本宫看着甚是喜欢，本想给自家人说门亲事，但既然霍姑娘已心有所属，本宫也就不夺人所爱了，不如改为赏赐。霍姑娘可有何心愿，本宫或许能帮你达成。”

    我从袖中摸出宋昭给的丸子，准备服下随时应战。

    那边，霍敏答道：“民女谢君后恩德，民女确实有一请求，但有些不合礼数，不知当讲不当讲。”

    “本宫允的，放心的讲。”蔺后道。

    霍敏一谢过后，道：“方才听贵国的将士们提说，这黑狮林里的活物灵巧，便想着能借此机会，好好探探自己的骑射功夫究竟练得如何，但又听闻明日的狩猎女眷只得守在营地，所以，还望君后能够特赦，让民女也能一同参与狩猎。”

    蔺后笑道：“这有何难，准了。”

    我一愣，竟没有提及要和我比试。我望向无情，他没看我，但面上带着浅笑，敢情霍敏会如此，他是料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