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男子正机械般的扭过头，看向凡恩远去的方向，他的目光空洞灰沉，就跟现在被凡恩埋在仓库后院的自己尸体上的目光一个样。

    事实上他也的确是具尸体，是个傀儡，他冰冷的皮肤上斑驳尸藓如一团团青苔茂密漫开，羸弱不堪的纤瘦手臂干硬发黑，成了货真价实的枯柴，当他张开嘴的时候，发出的声音不是来源于声带，而是寄宿在肥大的青紫色舌头上的肉瘤。

    “涅戈尔居然死喽！好死，好死～”

    发声的肉瘤上嵌着两副狰狞面孔，如同刚从腹中出生的胎儿般满是褶皱，腥臭湿黏，两副面孔彼此相连，同身异口，一个说话时，另一个也紧跟着发出声音:

    “嗯……这倒是个意外之喜，现在那个秘密只有‘母亲’知道了，不过那个叫凡恩的人类小子，看上去跟涅戈尔的关系倒是很不一般。”

    “那就跟上他，做掉做掉！”

    一开始发声的面孔表情亢奋，性格冲动，不假思索地抛出了答案，另一个则看上去稳重的多，它在郑重思考后，最终否决了这个提议:

    “这样不妥，我们还是先向母亲汇报吧，嗯……毕竟涅戈尔的生死存亡是第一要务，若延误了情报，让她不高兴了……”

    “……！”

    似乎是想到了那位‘母亲’的恐怖，活跃的面孔怔了怔，随即附和道:

    “嗯嗯，这样最好。”

    ……

    ……

    ……

    数百公里外的公路上，凡恩已经连续行驶了三个多小时，当驶入拉玛那镇的时候，他揉了揉干涩的眼睛，看到仪表盘上汽油还剩一半不到，决定在此稍作停留，以待休整。

    拉玛那镇是孔雀国西境最后一个小镇，与挝郁国隔江相望，行过那鲁托大桥，便可抵达挝郁国境内。

    从西南方的孔雀国出发，要前往最东边的东图国，凡恩几乎要横跨半个亚夏大陆，最快的行进路线是孔雀国——挝郁国——坦桑伮国——瞭望内海——暹帝国，最后才能抵达东图，其距离之远，路途之艰，不可估量。

    凡恩透过车窗望了望灰蒙蒙的街道，时间已是正午，按理说此这个时候应当是天光朗朗，阳光正烈，但这个边陲小镇却被浓郁的雾气所包裹，仿佛置身于终年不见天日的鬼宅之内，荒凉街道上空无人影，枝叶凋零的灰色树杆立在道路两旁，远远望去好似一座座沉默的墓碑。

    凡恩驾驶着温度渐降的改装车在寂静长街上前行，长时间的驾驶使他产生了些许困乏，加上雾色浓重视野不够宽阔明晰，他开着开着突然听到一声沉闷的撞击声，接着车身一倾，几乎侧翻。

    “坏了。”

    凡恩连忙下车查看，他绕过车身左侧的凹陷，见到一头怪物倒在轮胎前，正发出轻微的呻吟。

    怪物体型庞大臃肿，犹如一滩包裹的肉糜，即便是加大码的燕尾服套在身上也极不合身，白花花的肥肉从鼓囊的衣衬缝隙中挤出，与它肥硕身材相反的是它那天鹅般洁白优雅的细长脖子，脖子末端缀着一颗小巧玲珑的头颅。

    凡恩眼前一亮——他对这头怪物分外熟悉，因为他前不久还跟这个种族的怪物打过交道，此番遇见不禁有种“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

    而跟凡恩完全相反的是，当怪物看到从改装车上下来的是一名人类时，不禁大惊失色，当即掏出一副印有莲花图案的面具套在头上，随后双手合十道:

    “罪过罪过！我没事，不用管我，那个……我我先走叻！”

    怪物说着一口流畅的国际语（蓝星大部分国家和地区的通用语言），它顾不得伤势，扭动着身子慌忙爬起，凡恩注意到怪物手里还抱着一只眼神忧郁的虎斑猫，大概是被刚才的撞击惊吓到，猫咪蜷缩着身子在怪物胸前咪咪叫唤着。

    “小嘟嘟乖，不怕不怕噢。”

    怪物一边轻晃手臂并用语言安抚着猫咪的情绪，一边脚下生风越走越快，凡恩连忙用怪物的语言将它叫住，并揭穿了它的身份:

    “椪甴，氼濕乀an柒迩弋俎旳錒。”（朋友，你是腐天使一族的吧。）

    “啊？”

    “咪？”

    怪物愣在当场，半晌后，它缓缓转过头来，面具之下的那双狭长眼睛里闪烁着天真疑惑的光彩:

    “你咋知道？你……你是人类，见着我为何不怕？”

    凡恩微微一笑:

    “不仅不怕，我之前还认识腐天使一族的朋友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衣服中掏出一张照片——正是他在第九十九次试炼中拍下的那张教堂婚礼的照片。

    雪白如鸽子的教堂中，漫天飞舞的彩带和气球下，凡恩被怪物们簇拥着站在镜头中心的位置，他左边站着新郎——“百足犬”麦克，右边则是新娘——“腐天使”薇薇安。

    “——VV庵？！……劢……劢尅？！”（——薇薇安？！麦……麦克？！）

    见到照片的刹那，怪物神情一滞，随即激动地唤起它们的名字。

    “你认识它们？”

    怪物猛地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

    “——这么说来，你一定是凡……凡恩！你是凡恩！对吗？”

    怪物一把将凡恩抱住，在它期待目光的注视下，凡恩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于是那目光霎时湿润模糊，化作泪水簌簌流下。

    “太……太好了！薇薇安和麦克总是提起你，说你是它们最好的朋友！”

    它突然“噗通”一声跪下，抱着凡恩的大腿，泣不成声地恳求道:

    “凡恩朋友！麦克和薇薇安出大事了！”

    ……

    雾色朦胧的街道尽头，一栋隐匿在玫瑰花丛后的二层阁楼旁，凡恩将车停在这里，熄火关灯。

    “我叫罗布卡，是薇薇安的哥哥。”

    驾驶室内，稍稍定下心来的腐天使将猫抱在怀中，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并道出了目前它所面临的困境。

    原来，在婚礼时就已经挺着大肚的新娘薇薇安几天前预感到自己产期将近，和人类的观念一样，怪物们也普遍认为子嗣诞生是神圣，喜悦且庄重的大事，需呼朋唤友，在众人见证下迎接新生命的诞生，而在腐天使一族的传统文化中，不仅要大肆庆祝，还需要举办一场特殊的喜宴——“炉飨”。

    腐天使一族形如肉泥，柔软无骨，它们的种族能力为“死腐托生”，这是一种大多数情况下属于被动效果的能力，该能力可以给予腐天使身上的肉糜极强的再生功能，并极大幅度提高它们的毒抗性，腐天使们还可以主动运用此能力，将身体连接在一起分摊伤害，减轻能量消耗，并互相治愈伤口。

    炉飨宴上，腐天使们将会献上出自己身上保养的最珍贵的一块肉糜喂养产妇，它们认为产妇吞下的肉糜越多，则生出的后代越健康强壮，百邪不侵。

    为了这场宴会，麦克和薇薇安提前拟定了数封邀请函以书信形式发出去，而作为它们共同的好友，促成这桩婚事的凡恩，自然也在受邀请之列。

    “你说这个，我确实想起来了。”

    经罗布卡提醒，凡恩顿时想到自己完成最后一次试炼后的那个清晨收到过一封信，只是当时忙于别的事没有拆开。

    “原来那封信是薇薇安寄给我的。”

    凡恩接着问到:

    “后来呢？你说它们出事了，具体是出什么事了？”

    “后来，后来……”

    罗布卡吞了吞口水，抚摸猫的蹼爪都不自觉颤抖起来:

    “回炉宴本来进行的好好的，当时名单上的嘉宾们悉数到齐——除了你，要不是薇薇安估算着自己将在三小时后临盆，麦克一定会想办法将宴会推迟的，可就在这个时候——”

    说到这，罗布卡深吸了一口气:

    “地下突然传来一阵可怕的响动，大地裂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