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牙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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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玄武门前亡月剑出

    来京城,就是为了踹烂元封楼的后门?张平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少将军,自己竟有些不认识了。

    沙破狼看了眼一脸茫然的张平,笑了笑,说道:“还没完呢。”说罢从腰间摘下李秀存的黄金面甲,戴在脸上,用耳朵听了听。当旅贲军的盔甲撞击声与士兵的叫嚷声隐约传来时,沙破狼拉着张平踏出侧门,大喝一声:“沙破狼在此!快拿住他!”未待张平反应过来,他又是一声大喊:“跑!”说罢便拉着张平逃之夭夭。

    成帆本是太子吴慈麾下旅贲军的一把手,即旅帅。七年前宫闱之乱时,旅贲军并未随太子一同北上御边,而是遵了吴四慎的另一道诏。当时的成帆满腹狐疑,毕竟连年征战使王朝内男丁锐减,以至于漠北汗廷与北金联军来犯时,吴四慎发出了天下明谕:京畿千里之地,凡我元阳儿郎皆有守土杀敌之责。留在京城的军兵,算上三皇子的铜豹卫和暂由吴凤灵直辖的金刀卫,满打满算不到两万人。在这种情况下,旅贲军本应随王师北上,却突然被留在京城,这让成帆不得不暗地里妄揣圣意,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打开密匣,展开一看,不由得神色大变。

    “龙嗣不死,旅贲不出。旅贲既出,只全龙嗣。”

    直到吴凤灵跃下兵锋楼那一刻,成帆才明白这道密诏的意思。吴义,吴凤灵不论男女皆为男女龙嗣,难道皇上早就知道有一个人,至少一个人要死?那他为何不将两人都带在身边?还是说这本就是皇上的心术计谋?一直在暗处观望全局的成帆打了个激灵,他不敢去想,时间也容不得他去想,当即下令旅贲军对除身着银甲的三皇子以外的人无差别攻击。他不知道那些铜豹卫犯了何罪,但密诏上既然写着“只全龙嗣”,那他也只能奉命照办。

    后来宫乱平定后,成帆被温柔单独带进宫中,说是皇上要单独召见。再出来时,成帆捧着厚重赏赐的,却找不见自己的部队,取而代之的是五百张陌生的面孔。他只道是因公调换,也没多想。只是再后来,听说深宫内院里多出了不少哑巴太监。

    成帆今天有点乱,手头上和脑子里都有乱。

    七年来自己在旅帅这个位胃上稳如老狗,不上不下,简直快成了盘卧在永寿宫奇石上的那只闭眼王八。对于这个现状,成帆是非常满意的。毕竟经历过七年前那场广为人知而又不为人知的动乱,能活着已是万幸,他就想平平安安甚至碌碌无为地过完一生。

    然而成帆实在忍不住要跳脚骂娘:哪个不长眼的在百里原搞出这么大动静!又是哪个不老死的在元封楼讲这些犯忌讳的事情!成帆很清楚“狼牙月血案”对于那位崇尚武力又极其重视皇家颜面的陛下来说意味着什么。因此,当百里原的战报与元封楼的评书本子,还有一同出现的海捕文书摆在成帆面前时,他差点拔剑劈了身边一切可劈之物。他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愤怒还是忧郁,总之内心莫名地烦躁。他倒是不会像朝堂上那些迂腐的老书生因为这几个乱臣贼子而义愤填膺。他只是不希望自己平静的生活被打破。

    于是,他火急火燎地带兵冲向元封楼,正来到三楼东厢,看见了那扇开着的窗户,就听见后院传来一声大吼:“沙破狼在此!快拿住他!”

    这声吼着实有几分内力,想来是个练家子。成帆下意识地拔出腰间名为“血印”的长剑,待旅贲军悉数向后院追去后,他却仍举剑站在原地,失神喃喃道:“沙破狼,真的是你么?”

    “少将军,我们到底去哪?“张平虽然年迈,但毕竟是个习武之人,身子骨还算硬朗,勉强跟得上沙破狼的脚步。

    沙破狼只是沉声说道:“跟着我!”

    元封楼的后门正对着流云街,一条不大不小的街道。这街上原也是有人的,不过近来百里原那一战声名太过显赫,京城戒严再上一层,这街上便也稀稀拉拉没多少人了。

    其实按照沙破狼的本意,选择流云街作为匿点,是看中了其人多以至于可以隐藏身形,但又没有多到需要很多龙虎军来巡逻的地步,只是他也没想到,百里原一战的风波竟会如此之大。

    “张叔!这边!”沙破狼转身拉住张平,拽进一家名为“弯月”的小酒馆,奔入后院,早已有人接应。只见墙角地上有一个五尺见方的洞口,沙破狼和张平依次跳下,接应他们的几个酒保便立刻搬起旁边的石盖板,盖住洞口,而后将洞口旁堆积着的东西用铁秋铲起,覆盖在洞口上。

    晌午,玄武门走来一个披着斗篷、覆黄金面甲、手提长剑的人,身材娇小却又健步如飞。守城的龙虎军见着这样的江湖人打扮自然是要多留意些,尤其是当下这个敏感时期,便直接将此人拦了下来。哪料两杆铁戟才刚放平,还未待士兵开口,那提剑人便右脚发力跃起,左脚轻点在大戟铁杆上,右手甩起背后,左手剑鞘递出,剑柄朝外,剑尖朝内,只听一声清脆的剑鸣,长剑借惯性滑出剑鞘,在那士兵颈上留下一抹殷红,而后提剑者转身落地,斗篷随风而动,左手竖提长剑,剑身滑入鞘中。

    那兵只来得及发出一个你”字,便带着不可思议的眼神倒地。

    “有刺客!”另一头的士兵当下大叫,横戟便向这剑士扫来。剑士向后下腰,堪堪避过戟杆,趁着大戟沉重不能立刻收回,迅速直身,斗篷如花绽,脚下如生莲,左手借回身之际猛然打直,长剑再次出鞘几许。

    又是一道殷红。

    随着这名士兵的倒地,闻声赶来的龙虎军将剑士围住,长矛在秋日的阳光下泛着点点寒芒。

    “黄金面具?逆贼!杀!”为首者大喝一声,近十杆长矛向前刺来。那剑士也不慌乱,只轻轻跃起,脚尖点在长矛上,向后仰去,在空中翻转,竟是如蝙蝠一般抵在城门洞顶上。

    长矛还未收回,剑士便如大鹏展翅俯冲而下,却并不是出剑杀人,而是双脚踏在一名士兵肩上,屈膝用力,再向城头冲去。

    又是一个后空翻,剑士稳稳落在城头垛口上,而下面的士兵还在发愣。闻讯前来的成帆眼见那人从龙虎军手中就要逃走,大喝一声:“掷!”

    旅贲军听令,将手中长矛当作标枪掷向城头上那道身影。成帆心头疑惑一闪而过:七年不见,沙破狼这身板是……缩水了?

    见长矛破空而来,剑士翻身藏于垛口后,那几根长矛没击中他,倒是刺倒了城墙上合围而来的龙虎军。剑士待长矛过去,便起身避开幸存的龙虎军劈下的大戟,踏上另一侧城头垛口,向右飞奔,绕过瓮城,然后竟是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墙角处早已备好的马背上,两腿一夹马肚,就要疾驰而去。

    “哪里走!”剑士回头看去,一柄寒光凌厉的百辟刀从天而降!

    剑士忙抽剑格挡,待看清持刀者的脸时,却是下意识收了一成力,下一刻,百辟刀便重重落下!

    刀没砍着人,倒是马屁股上出现了一道血痕。剑士持剑右手微微吃痛加之战马受惊,当下不作停留,向北疾速遁去。

    “放箭!”持刀者一击不中,便冲城头大喊。

    剑士闻听有箭雨破空声袭来,忙扯下斗篷,向后甩去。

    持刀者的眼中映出一切:斗篷挡住了大部分直射而去的箭矢,唯有一剑支中其左肩。

    他脑海中浮现出方才挡住百辟刀的那柄剑:剑柄末端,似乎刻有一轮弯月?

    “停止放箭!”他又大喝道。

    此时的成帆也踏上了城头,急道:“项夜!你做什么?快下令放箭!”

    被唤作项夜的人收刀入鞘,助跑几步,竟是踩着城墙直接跑上城头。成帆对此也见怪不怪,只是质问道:“为何纵其逃遁?”但这声质问仿佛缺了些底气。

    只听项夜在他耳边轻语几个字,成帆听罢便浑身战栗。

    “鬼影亡月。”

    距京城北十里地的京郊,望北客栈的后院地窖里,爬出两个人来。

    日头已经偏西得厉害了。

    “咳咳……咳”,张平虽有功夫底子,可架不住年事已高,在狭长的地道里走了将近三个时辰,难免有些老毛病会再犯。

    地窖周围站着三个人:紫衣长枪、白衣赤手,红衣执伞。

    “行了行了,把你那金刚伞收了吧,知道你这伞不一般了。”沙破狼拍了拍身上的灰土,说道。

    红衣执伞者撇了撇嘴,不情愿地收了那柄赤红色的金刚伞。

    张平见到这三位,先是一愣,而后神色激动:“你……你们......都还活着!”白衣赤手者淡淡一笑,上前与张平相拥,说道:“张叔,好久不见。”

    其余两人与张平也算相识,起手作揖算是打过招呼。

    “少将军,怎么样?”紫衣持枪者问道。沙破狼面色凝重:“先回阴山。”

    阴山官道上,一列车队缓缓向北而行。

    车里的温柔捏了捏眉心,打了个哈欠,问道:“还有多远?”驾车的侍从答道:“不远了,大人。再有十里地就到了。”

    温柔撩起车帘,看了看渐沉的夜幕,催促道:“再快些,天儿可不早了,别再碰见那些个.….…”

    话音未落,他便瞥见已染上暗色的林中冒出两只幽绿色的眼睛。

    “畜生。”

    温柔暗骂道。上次来传旨还是平东大将军马镇赴任时,路上遇见了阴山群狼。好在当时他是随马镇及其军兵一道前来,并无性命之忧。今儿个他专门换了条路,以免狼群来袭。哪料在这条他十分肯定不会遇上狼群的路上,他又一次出现了心悸之感。只是这次,再没有军兵护在左右了。太子再怎么不受皇上待见,也毕竟是一国储君,哪里来得及和他这个宣旨太监一道?他也不是没嘀咕过,为何不能等太子一切安排妥当再走,非要马镇这么早卸职,可圣意又岂是他能妄揣的。

    温柔当下催促道:快走!有狼!”

    其实不消他说,随行的大内传卫早已长刀在手,侍从原本泛起的一阵困意当下烟消云散,手中缰绳一甩,马车在并不平坦的路上颠簸着疾驰。

    温柔胆汁都快要颠出来了,却仍是命令侍从加速,好似这匹马与他有血海深仇,非得跑死才是。

    一柱香后,马车渐渐停了下来。温柔来不及呕吐,喝问道:“为何停下?”

    侍从奇怪道:“大人,没有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