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牙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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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八大供奉京城掀天(上)

    吴四慎背着手在御书房内踱步,成帆与项夜垂手而立,神色紧张。

    “朕若是没有记错,这'鬼影亡月’当是叫顶虞,是项卿的胞妹吧。”

    项夜努力地从皇帝陛下阴沉而又平静的脸上读出些什么,片刻后却还是无奈地开口:“回陛下,正是。”

    吴四慎冷哼一声:“好一个金刀卫!朕一手打造的虎狼铁卫现在却成了朕的敌人!”他还是不肯承认,这名存实亡的金刀卫已是他的心病。然而,论谁都看得出来,这位曾经叱咤天下的马上皇帝,近日来被百里原那一战扰得是心神不宁。先是那菩提手串忘了随身携带,后又是将三皇子的旅贲军扩容至八百人—当然都是从右骁卫里调过来的,颇有些折东墙补西墙的意味;今日玄武城头那披斗篷者的亡月一剑又好似斩掉了他心头的些许傲气。打成帆和项夜见到皇上起他还从未如此失态过。哪怕是七年前抵金关外黑云压城,下发御驾亲征那道圣旨时,他也是一脸的平静,眸中甚至有些许战意。

    不过若是知道金刀卫军史的人,大抵便也能理解陛下的愤怒。元阳王朝建立在大秦王朝的尸骨上,大秦十五载而亡国,暂且不提,再向前追溯,便是乾周王朝。从多种史料中,元阳的史官们得出一个略显荒诞而又唯一的结论:

    乾周王朝,还是一个可以修行的世界。至于为何如今天地灵气干涸无人再能修行,史料上却是只字未提。不过这条结论得出时先帝尚且在位,身为太子的吴四慎但难免少年心性,叫嚷着要把旅贲军改组成乾周时期北齐的金刀卫,先帝当然不会同意。太子亲军名旅贲这是祖制,先帝又不是吴四慎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更改是不可能的。不过吴四慎毕竟是太子,先帝没有动旅贲军,而是为他又打造了一支军队,就叫“金刀卫”。这金刀卫亲军指挥使司类似于一个谍务机构,并不属于任何一位皇子,但这金刀卫指挥使却是落在了吴四慎的手上。贵为储君,吴四慎当然不可能一心扑在金刀卫上,于是便提拔了时任旅帅的沙无赦任副使,主持金刀卫改组事宜。

    沙无赦接手后,经吴四慎同意,广纳江湖异士,建立了供奉制,不过一直没有得到先帝的认可。后来先帝晚年昏聩,改立太子,吴四慎一怒之下率金刀,旅贲发动夺嫡之战,在血与骨中重新崛起。

    甫一登基,吴四慎改年号为“金戈”,金卫供奉制便得到落实,共有五大供奉任金刀卫教头,与百户同禄。然而好景不长,在金戈四年对漠北汗廷的第一次征讨中,大军败北,征北大将军项凌身陷囹圄。吴四慎急遣金刀卫北援,倾巢而出,明里暗里与漠北汗廷斗了个昏天黑地,五大供奉皆战死,沙无赦也只捡了半条命回来,两万金刀卫仅存三千。自那一战后,金刀卫便正式转向大内侍卫,不再用作对外作战。

    后来,金刀卫元气恢复,隐隐有复兴之势。除了人称“狼牙乌刀”的少将军沙破狼以外,又有八大供奉。江湖有好事者作诗赞曰:

    “亡月似鬼剑无影,

    星殒龙吟君且听。

    回马一枪寒光凌,

    鸳鸯双钺嗜血命。

    梨花板斧开山行,

    白衣散手暗夜静。

    雨中执伞赤如晴,

    雪夜游魂世道平。”

    至于朝廷的正式档案里,八人如下记载:一鬼一龙一马一鸳鸯,一斧一手一伞一短匕。

    今日玄武城头惊艳出手的,便是金刀卫原首席供奉,江湖人称“鬼影亡月”的女剑士,项虞。

    而如今,金刀卫的首席供奉不仅不再是吴四真手下忠诚的奴才,还在玄武城门乱杀一通,搅得原先这位主子辗转反侧,坐立不安,说出去如何不是个笑话?

    阴山,狼骑营驻地,抵金关。

    一张惨白的面具静静地放在木桌上,眼睛处的两个洞孔被两颗泛着幽绿色的夜光珠填充着,在摇曳的烛火照映下,显得有几分妖异,让人不免胆寒。

    “咳咳”,温柔率先打破了沉闷又尴尬的气氛,干笑道:“世侄……倒是有趣的紧呐。”

    谁料坐在他对面的马镇一听这话,脸色又阴沉了几分,一拍桌子怒骂道:“滚去面壁思过!滚!”

    原本低头不语立侍桌旁、眼上蒙着白绫的披甲少年默默地走到墙角面壁思过思的也不知是什么过。

    温柔摆了摆手,微笑道:“马将军,算了算了,世侄也是少年心性,无意之失而已。王朝能有如此不失天性的少年将军,咱家还挺为马将军骄傲的。”

    哪料马镇却不承他的情,犹自骂骂咧咧:“温公公,您是有所不知,这小子自从被狼抓瞎后,就喜欢戴着这个破玩意出去吓人。这次是吓到了公公您,下次,没准就得惊扰圣驾!老夫好不容易得了皇上恩准能回乡里,要是再让这小子给搅黄了,老子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温柔见好言相劝似乎不奏效,当下便把脸一沉,左手五个手指在桌上来回敲打,面露不悦:“好了,马将军,虎毒不食子嘛。您也不想带着一肚子火气回宁水吧。”

    马镇这才平缓了些许,半响,感慨道:“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啊。”温柔也恢复了正常神色,起身道:“行了,马将军,天儿也不早了,咱家先行歇息,明儿个再与您商讨太子就职事宜。”

    马镇却道:“温公公莫急,有人要见您,想来快到了。”

    温柔心想哪个不长眼要跟咱家彻夜长谈,但他本也不是那盛气凌人的性子,便只是淡淡地说道:“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议吧,咱家是真累了。”

    马镇哩嘿一笑:“只怕这位,我拦不住啊。”

    温柔实在懒得理会,当下便推开议兵堂的门就要出去,却冷不了看见五道身影站在门外。

    温柔瞳孔微微一缩。

    为首者摘下黄金面具,恭敬地作揖,话里却又不显拘束:“温伯,别来无恙啊。”

    “诶呦喂,咱们堂堂的首席供奉鬼影大人竟然负伤了!不会吧,是我看错了么?”

    甫一进门,项虞便听到一声阴阳怪气的嘲沨。她还以怨毒的眼神,瞪得那人缄口不言。

    “好了野鬼,少说两句。”说话的是个粗糙大汉,身子骨极其硬朗,即使眼下秋风萧瑟,即使这是苦寒北地,这汉子也只着一件单衣马褂,赤膊在外,两条麒麟臂如古松一般苍劲有力,腰间别着两柄板斧。

    “请叫我雪夜孤魂,你这个该判刑的潘邢。”坐在房梁上的冷面女子一跃而下,不快地说道。

    “孤魂野鬼,本就般配。话说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为何不去西山那片乱葬岗寻个野鬼趁早嫁了出去?”项虞捂着受伤的左肩冷冷地回击道。

    雪夜孤魂眉尖一挑:“哟?今儿个怎么想起来帮这没出息的大个子说话了?”

    潘邢心下一紧,项虞却只是依旧冷言道:“我只是想骂你而已。”

    “好了好了,都不要吵了,眼下治伤要紧。”潘邢当起了和事佬。而后,他佯装发怒骂道:“姓廖的你他娘死哪儿去了。”

    屏风后一人无奈转出:“老潘,你是真该判刑啊。我一个嗜血鸳鸯,你却成天叫我做这种止血的事。”说着又回头喊道,“老萧,别睡了,把箱子给我提过来。”

    靠着屏风半寐的抱剑男子迷糊地说道:“廖宛,当初,供奉排名,斗武,我真该,把你,这个料碗,砸了。”

    项虞没有理会他们的玩闹,严肃地开口:“下山时间提前了。”

    四人皆是一怔:“为何?”

    “吴四慎那条老狗,年纪越大胆子越小,再不去,就没机会了。”

    抱剑男子清醒了过来,问道:“怎么混进去?”

    项虞闭眼靠在椅背上,半响,吐出两个字:“温柔。”

    沙破狼悠闲地倚坐在椅上,看着对面忐忑不安的温柔,脸上挂着森然的假笑。

    温柔惴惴开口道:“沙破狼,你可知,这是谋反。”

    “我知道。”

    “你可知,这是九死一生?”

    “我知道。”

    “你可知,胜算渺茫?”

    “我知道。”

    “那你还要干!“温柔陡然大怒,拍案而起,又被沙破狼身后三人的反应吓到,悻悻而坐。沙破狼淡然一笑,摆了摆手。

    白衣人的双臂重新抱起。

    紫衣人的长枪重新垂下。

    执伞者的铁伞重新收起。

    温柔忍不住再次开口:“沙破狼,看在你叫我一声温伯的份上......”

    “看在我唤您一声温伯的份上,您就不要再劝了。”沙破狼打断了他,坐直了身子:“您方才开口第一句话是问我知不知道这是谋反,而不是直接回绝,这就说明您的内心深处,是有金刀卫的,也是有我父亲的。”

    温柔脸上渗出岑岑细汗。

    “您方才问我那些个问题,其实并不是想劝我知难而退,而是想看我有没有把握,对吧?”

    温柔脸上的细汗更多了。

    “您到现在还是以一个长辈关心晚辈的态度与我说话,冲这一点,您真的不愿意帮忙么?”

    温柔攥紧了手心。

    “太子殿下不日便要执掌狼骑,这段时间呢,您就在抵金关好好走走,看一看当年您和我父亲,走过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