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吴四慎这个无兵无马无封地的“三无”凉王在抵金关已经呆了五年了。

    三年前沙无赦独子出生，令文帝也苦于金刀卫非他统领不可，便赐了一道旨意，将沙无赦召回京城。如今跟在吴四慎身边的，只剩下温柔一人。

    好在这抵金关离着京城也不算太远，这冬日总要比那踏汗关好过许多，不会太过寒冷，至少这兽金炭是不缺的。再加上沙无赦每年从京城送来的补给，抵金关的冬天里就连大部分将士都能过个暖年了。

    是的，吴四慎终于知道将自己的好日子与士卒分享着了。这几年在抵金关的历练，虽然没有经历过什么极其险峻的生死关头，但至少和这些士卒们一起上过战场，杀过敌人，浴过鲜血，攒下来了些袍泽的情谊，相互之间也就没了那么多隔阂。

    吴四慎的变化，温柔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又写在纸上，告诉了沙无赦。只是听说最近沙无赦忙着向令文帝谏言着金刀卫的供奉制，一直没有回信。不过今年冬天的补给照例是送到了，想来沙无赦在京城大抵也是一切正常。

    只是吴四慎有些不高兴。

    额，好吧，其实他很不高兴，比当年令文帝冲冠一怒为红颜将他逐出京城还不高兴。

    因为如今宫中最得宠的宣妃在三个月前成功诞下一子。

    消息是金刀卫的人送来的，不知道是不是沙无赦有意无意地安排。

    吴四慎还是很了解自己这个父皇的。早年间令文帝也算是励精图治，尤其是文治武功，在位前二十年间一改前朝宣武年间的粗鄙武风，使得文武相融，文人士子有佩剑之好，江湖武夫亦有弄墨之喜。于是这二十年间提拔上来的文人武将皆是可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的人才，“军中多儒将，文臣好棍棒。”

    可是史书上历来只有安稳一世的中庸之君，没有一生英明的帝王豪杰。早年间建立过丰功伟业的君王晚年时或多或少都会有些过失：有的好大喜功，有的日渐昏聩，有的沉迷享乐，有的自诩为神......而令文帝似乎也没有逃过这则“魔咒”。当他为了宣妃将吴四慎逐出京城时，吴四慎就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这位父皇也到了“雄主晚年多亡国之失”的年纪。

    这五年来吴四慎虽不在京城，但靠着沙无赦和他手底下的金刀卫，京里的大小事宜也都知道些许：比如那金刀卫的供奉制是必然没有实行的，比如那宣妃隐隐成了后宫之主，比如那旅贲军现在也划归到了沙无赦的手下......

    “父皇想借老沙的手来制衡我，可是他低估了老沙与我的交情。”吴四慎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自语道，“他以为这个天下依然是他的，老沙要感谢他赐予的巨大权柄，却根本不知道，沙无赦就是我埋在京城，也埋在他身边的一枚棋子。”

    温柔又为他倒了杯酒，附和道：“皇上已是迟暮之年，昏聩那是早晚的事。至于殿下您，虽说名义上还不是太子，但朝中一班大臣都依然在心底里把您当作东宫之主，加上老沙在京城的运作和埋伏，那张龙椅迟早是您的。”

    吴四慎听了温柔这番话很是受用，笑道：“待我登了帝位，定会任命老沙为金刀卫唯一的指挥使，与一品同禄；至于你嘛，嘿嘿，给你个大内总管要不要啊？”

    温柔略带埋怨地说道：“殿下，那奴才岂不是还得净身？不行不行，万万不行！”

    吴四慎笑得更加放肆了：“好好好，知道你家中有美娇娘，本王答应你，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会逼你净身。只不过你那位娇妻，何时准备给我和老沙引荐一下啊？这几年你没回去，听说是你青梅竹马的女子不愿受父母的媒妁安排，背着家里偷偷跑到你们家去，办了个没有新郎的婚礼。啧啧啧，温柔啊，你这可也算是一段佳话啊。”

    “那也是人家的佳话，跟我有什么关系。这事说起来，我还挺惭愧的。”

    “她嫁到了你们家，说是你的佳话也未尝不可。只是可惜了人家姑娘，名不正言不顺的，连个像样的婚礼都没有。这样吧，本王答应你，登得大位以后，一定要给你们二位办一个天下最隆重的婚礼，要比史上任何一场婚礼都盛大，怎么样？”

    “殿下能有此心，当奴才的也就知足了，哪里还敢让殿下如此操劳？”

    “诶，温柔，我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总是说自己奴才奴才的，你和老沙地位相等，你看看老沙，在我面前从来都是不卑不亢，我就是喜欢他这股倔强，不要学那帮老书生成天张口闭口什么谦辞敬称三纲五常，那都是做给当皇上的看的。我们三人，情同手足亲如兄弟，哪里来的这些繁文缛节？”

    “知道了，殿下。”

    穷冬烈风，抵金关的小厢房里，一主一仆就这样肆无忌惮地议论着京城里的君臣。

    “快要春节了。”沙无赦站在金刀卫指挥使司的主厅里，品着热茶，喃喃自语道。

    小圆桌上除了茶杯，还平放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几个红色的字。

    “十万血灯迎上元。”

    沙无赦心中很复杂。

    “看来殿下他还是一点没变啊。温柔，你是被他蒙了眼呐。”

    他轻轻地拿起那张纸，起身来到烛前，点了火将那纸烧成了灰烬。

    “京城，腥风血雨啊。”

    “你可要想好了。”马镇的脸色从未如此凝重过。

    吴四慎也是头一次露出认真的脸色：“马将军，本王想得很清楚。这里为您准备了一纸辞呈，可以规避您可能会遇到的风险。”

    “呵呵，殿下，您多虑了。若是事成，老夫岂不也算是从龙之臣？”

    “老将军，您这话，可是有些犯禁呐。”

    “哈哈哈，殿下既然不怕，老夫又有何惧哉？”

    “好！老将军，那我们就一言为定！”

    抵金关上，一场血雨腥风，即将刮向南方的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