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的极光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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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关东煮

    约摸在晚上六点钟左右回到家,能看出来包括我在内父母也很疲惫。

    他们商量着随便对付一下肚子,母亲把冰箱里除夕夜剩下的一些饺子拿出来煮了煮,我们草草吃了点,父亲没吃完就洗洗睡了,我帮着母亲收拾碗筷和餐桌,结束后洗了脸刷了牙就直接回了房间,第二天要去外婆那里拜年。

    这个时候的小床对我有深渊般的吸引力。

    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在早上六点钟就被父亲喊起来,外婆现在在大舅家,距离我家没多远的路,开车的话只要十分钟左右。

    然而吃过早饭以后,我很快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

    我是从父母餐桌上的闲谈里明白的,父亲不想开车,因为今天大概率要喝酒,所以骑电动车过去,母亲也比较赞成,因为过年总归是要这样,酒是没办法避开的,但是路上雪积得很厚,两轮车要慢一些,还可以利用这些时间让我提前写一写寒假作业。

    “博,吃完饭去把作业写写,回来几天了我看你也没写,给你留点时间动动笔”。他说。

    “好”。我把脸埋在碗里回应着。

    豆浆喝到一半,我就跑回房间了。

    从书包里翻出一本五三,找古文题来做,没写几页纸就感到很眩晕,我实在无法坚持下去了,习惯性地把手伸向桌面的手机,仅仅盯着桌面的几个图标,什么也没做,这个时候总是会想起在学校的日子,还有一些遥远的梦,我发现我无法集中注意力了,可是有一点是必要的,每当他们从我的小房间门前走过,我都得把它放到一边,或是看一眼手机桌面,再看一眼题目。

    可是房门是关着的,我究竟在做些什么呢?

    真是一个好演员,既骗过了父母,也骗过了自己。

    算是磨磨蹭蹭地写了两页,我听到他们开电动车的声音,然后很快地收拾掉练习册,塞了手机和耳机就大大方方的打开了房门,耳机线绕在一起把口袋撑的鼓鼓的,我不想要这种特殊的视觉,尤其是当他们看到后大概率又会责问几句,想来到那边也用不到了,干脆撇在家里。

    雪一直下个不停,我坐在父亲的大电动车后座,母亲骑着一辆小电动车。

    短短几公里的路程就看到两起车祸。其中一起发生在我们买年货的超市门口,父母进去买礼箱,我在门口一边玩手机一边认真听着他们的对话,两个车主刚开始还相互争执了一会儿,直到谁说了句“大过年的”,后面都就结束了,各自修自己的车。大家没有像往常一样长久地驻足观看,真的是过年了,人们都在走亲访友的路上。

    我想春节真的是很神奇的一个节日,因为在这个时候无论什么矛盾大都会因一句简简单单的“大过年的算了”而化解,这句话在这个节日里就像被赋予了某种魔力一般令人着迷。

    到大舅所在的小区之后,我们随便找了位置放车子,接下来就是一段十分艰难的路程,这个小区的户型都是十层,是20世纪末期那会儿中石化在这里建的一个家属院,供中石化里的领导在这里住,那会儿大舅还是一个中石化加油站的站长,后面不知为何退了下来,这里面应该有很深层的故事,我也没有往深入打听,毕竟没有被大肆宣传的事情终究有它不能让人知道的原因。

    大舅有一个女儿,比我大十几岁,叫张郦,现在在外面工作了,张郦姐很有出息,可能是受父亲影响,在大学时学习石化专业,毕业后去了中石化就职,没几年又在外面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做液化天然气,在天津全款买了一套房子,因此让大舅很省心,唯一不好的地方在于常年难以回家,甚至春节也没办法回来,我想这也许就是普通家庭想要跨越阶级所必须付出的东西之一吧。

    我的父亲也曾怀着这样一种心情,即怕我过得不好,又怕我找到好的工作太忙离他们太远,无法回家,他经常对我说让我自己选择,走一步看一步,但我明白他心里还是想让我留在近一些的省份。

    最后我还是活成了第二种,至少目前是这样。

    大舅家就在最顶层,10楼,这是当年抽签抽到的,很久很久以前,久在我出生之前,因此每年过来都要爬10层楼,更何况还拿着东西,这导致每一家来串亲的大都在门口气喘吁吁,看起来十分滑稽,但这也显示出了一种亲情的纽带。

    虽然这些台阶还远远算不上是考验,但大家没有什么抱怨的声音(除了小孩儿们,比如当时的我),相反,大舅开门后那一声高兴的“来了,哎呀这么累的慌,今年吃不少吧”,以及串门的亲戚们大汗淋漓的喘着粗气说“今年胖不少啊……”,这些更加增进了大家的温度,和门口摆放整整齐齐的礼盒一样,也正是组成年味的其中之一。

    大家坐在一起聊天,母亲到厨房帮衬着一起做午饭。

    小时候的我很喜欢到大舅家里来做客,我不喜欢参与到长辈们的讨论中,对于那个年纪的我来说,他们总是谈论一些国家大事,或是市政修路,或是国际上的问题,我实在不知道这些有什么意义,对于我们这些普通民众来说这些事情是我们影响不了的。

    那时候的我就喜欢大舅家里各种奇形怪状的石头,大舅年轻时是出去见过世面的人,曾经给我带回来很多好玩的东西,我一直对石头很感兴趣,每次到大舅家里后总喜欢跑到阳台看一个个我没有见过的石头,这些东西对于年少的我来说是一种对于远方未知世界的向往。

    午饭过后,终于到了这个环节,大舅一家(除了张郦姐)、二舅一家、小舅一家以及大姨一家和我一家一起出去唱歌,这将是今天令我最开心的一项日程,每年都是。

    外面的雪小了不少,只剩下一些微弱的冰渣慢慢飘落,我们打了车到不远处的“唱享”,包了一个大房间。我其实特别喜欢唱歌,但是在这种长辈们齐聚的地方,我没办法放开嗓子唱那些我喜欢的歌曲,也就跟着唱几句,这个时候是舅妈的主场,她有着能够拿得起青藏高原的嗓子。

    屋子里待时间久了就会有点想出去透透气,我不是那种能够一直待在一个小空间里很久的人,好像全身都被一些东西包裹住一样,很不自在。

    从一间温暖的小屋突然过渡到室外的冰天雪地,令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不安感。

    街上虽说到处都是雪白的颜色,但夹杂着很多行人的脚步和车辙印记,能明显感受到隐藏在寂静下的活力与生机,这个时候路边的某些小店还开着,大部分都在卖一些烧烤和饼,我不知道这些小摊的家在哪里,也许就在这儿,及或许在某个遥远到无法回去的角落,这个时候,那里的家人们是否也在谈论着乡愁呢。

    我向左手边走了走,遇到一家卖关东煮的,热腾腾的水汽从锅里向外飘散,夹着浓浓的肉香味。

    某些瞬间我总会莫名可怜起他人的生活,就像这家在冰天雪地中售卖关东煮的小摊子,在这个如此捡漏的小三轮车上,售卖的不仅仅是这些硬邦邦的肉块,也大概是这个苍老男人生活的希望。

    “多少钱一串”。我走上前扫视着这些摆放整整齐齐的串。

    “都两块钱”。他丢下手里的烟,马上拽下一个塑料袋,“要多少你挑吧”。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一样来两串”。

    在他装袋的时候我问他:“过年还在这卖啊,没回去”?

    他没说话,不知是专注着装袋没听到,还是无法言说。

    “扫这里”。他掏出口袋里打着二维码的纸张,看起来皱巴巴的,并没有塑封,应该是用了很长时间。

    “李伊博”?

    我的身后传来一声微弱的问话,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唱完了。

    但是这声音不像是我所非常熟知的人。

    “你怎么在这里啊”?

    是兰甘。

    “我来买关东煮,好巧啊你来这里串亲戚吗”?我几乎随便问了一句,因为这一瞬间我实在不知道还能问些什么。

    “我也过来买关东煮”。她指了一下路边停着的一辆黑色轿车。

    我看到车上还有一个中年男人在驾驶座等着,于是很快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我提了提口袋问:“分你点啊哈哈”。

    有时候我真的很想一枪毙掉自己。

    “不用了我要买很多呢,谢谢你”。

    “那好吧,那我先回去了,我家里人还在等着”。我几乎还没说完就扭头往回走。

    “唉,等下,那个……”。

    我停下脚步往回看了一下。

    “没事没事,拜拜拜拜,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啊”!

    这时候我的脑袋是空的,甚至感到一阵眩晕,我不停的问自己这世界上真有这么巧的事情吗?但路口确实停着一辆轿车,在我回到他们唱歌的地方之前,这辆车载着她从路上过去了,和我是一个方向,我看到了,我确实看到她在车上了,这么冷的天,后座竟然没有关车窗。

    我越发的感到这世界上任何事都不可知。

    回到嘈杂的包厢里以后,大舅问我怎么出去这么久,让我点几首歌唱一唱。事实上我并不是不想唱,单纯因为这不是我这个年龄段的聚会,看着列表上排在后面的《青藏高原》《桃花朵朵开》……我实在是提不起兴趣,所以随便找了一首比较脍炙人口的《老男孩》,和表哥一起哼了几句,我感觉到嗓子出不来声音。

    我知道自己没有好好唱,也没有唱的很好听,但“听众”们还是很给我面子的鼓了鼓掌,每年这种亲戚类的聚会唱K活动我都不会放的很开,相反的,我更喜欢当一个旁观者,观察是一种类似于看电视剧的感觉,看着大家开心,我也开心。

    多年以后,当我步入社会这所大学,我才开始对当时所处环境进行重新审视,也许大家并不开心呢,毕竟这世上强颜欢笑的人比时刻保持本心的人要多很多,纵使是再亲密的关系,也难以做到像独处时最真实的自己。

    《老男孩》这首歌最早是日文版的,改编自大桥卓弥的《ありがとう》,初衷是表达对母亲的感谢和爱,不知道为什么到国内后被改编成了比较具有个人独立意识的励志和怀恋歌曲,但曲调也确实比较搭配。也许好的歌曲最重要的部分不仅仅在于所表达的内容,其曲调和幽婉的节奏感更加能够引起听众的共鸣,我想这就是很多外文歌听不懂但却能让人落泪的原因之一吧。

    晚上回家的路上,大概九点半左右,父亲问母亲有没有吃饱,我抢在前面回答说肚子还有点饿,于是我们拐去了一家烧烤摊,这里灯火通明,大部分都是新年聚在一起的亲朋好友,他们有的翘着二郎腿坦胸露乳地吹牛,有的高喊着划拳,有的文质彬彬轻声讨论,还有的两两低着头呢喃着。

    这是市区内一家很出名的烧烤摊,叫大胖子烧烤,一整个院子里都是人,门口的各种车辆很多,其中不乏名牌,这些车乱停乱放,已经占死了主干道,但这会儿没人管这些事情,如果有提前吃完的会喊挪车。

    我们仨随便找了一个靠近院门的位置,因为这里可以比较清楚的看到自己的电动车。

    这个时候脑海里闪过的除了羊肉串就没有其他东西了,说实话在吃烧烤这方面我基本上只对羊肉串感兴趣,或者应该说我固执的认为烧烤被发明出来的初衷就是为了烤羊肉,当然烤鱼也很不错,可我知道自己吃不下那么多,好在眼下有三个人,为了在能够尝到味道的同时兼顾不浪费,我还是把这道菜提了出来,虽说最后没有被采纳就是了——一条烤鱼20块钱。

    经常听人说“年少不可得之物终将困其一生”,那么我想在烧烤这个领域里一定是烤鱼了。

    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未被发现的不可得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