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的极光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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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朋友与演出

    整个寒假,我没有孤身一人出过一趟远门,大部分时间里我窝在自己小小的屋子,或是对着窗帘,或是对着陈旧的木桌子发呆。

    为了掩盖自己还有寒假作业要做这件事,我把几科的作业都藏在抽屉里,这张从老家搬来的久远的曾摆着姥爷遗像的桌子下有四个抽屉,虽然已经老旧的很难抽出,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

    我把语文放在第一层,英语放在第二层,生物放在第三层,其他乱七八糟的作业全部丢在第四层。后来,在寒假仅仅剩下不到五天的时候,我才把这些东西拿出来,把答案撕下,一页一页的抄写。

    开学前一晚,我细细盘算了一下这个寒假自己的生产量,唯有完整写下了语文和一半的英语,生物作业自己只做了前三页,然后就和第四层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丢在一起了。

    说真的,我仍旧记得初中时自己对生物这门科目是有着多么的热爱,第一次接触到这门学科的时候,我深深迷上了实验室里的显微镜,对洋葱表皮鳞片叶像蜂窝一样的排布和自己口腔为什么会掉落细胞有着深深的好奇,外加上我自己比较喜欢做一些小手工,为了重现显微镜以便自己在家里也能够观察这些东西,我攒了一个月的钱买了十五个放大镜,没错就是最普通的那种厚厚的放大镜,那时候的我天真的以为,只要镜片叠的够多一定能够放大很多倍,殊不知这并不是一种简单的相乘关系。

    毋庸置疑这些镜片最后全部作废,花费的钱也泡汤了。

    好在我没有放弃,有一次我把手机放在洗衣机上收衣服,衣服上的一点水珠滴落在手机屏幕上。从这些水珠里我看到了构成手机屏幕的三原色色条,后来我一直在找寻这种水滴形状的镜片,直到从喷漆的瓶子里发现了圆形的透明玻璃球和弟弟小手枪上的红外线镜片,这个真正有着放大显微意义的显微镜才被我制作了出来。

    通过将两个红外镜片或者两个玻璃球垂向堆叠,空出一点距离放入黑色纸筒里,我最后成功观察到了包括草履虫在内的很多微小生命。

    那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之一,虽然因为乱花钱买放大镜和喷漆瓶而被父母狠狠打骂过,但我仍旧认为这是我对客观事物探索的一种启蒙。

    在中国式的传统家庭里,可怜的父母们只知道让自己的孩子有个好的应试成绩这一条路,除此之外他们能够想象到的只有打工,在这种可怖的两级思维之下,他们拼命扼杀自己孩子所展现出来的任何异于常人的天赋,这也是为什么贫穷的家庭大部分会一直贫穷下去的原因之一。

    高二下学期比上一学期更加忙碌,周末已经被压缩到半天时间,月考变成了周考,桌子上的书更高一层,这时候班里的同学大都在校门口买了箱子,把放不下的书堆在箱子里放到座位后面,这让原本就十分拥挤的空间显得更加的桎梏。

    高一下半学期的时候,学校学生社团在操场招新,本着充实表达的目的,我加入了朗诵表演社,这个社团是学校的骨干社团,没有之一,每年都有或多或少的市内演讲等活动,今年正值举办xx届文化遗产知识大赛比赛,据说是国家类的项目,学校颇为重视,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朗表社的老师,经过几轮选拔,我很有幸被选中负责舞台演出这一项部分中,总流程里的朗诵环节。

    我们准备制作一场视觉盛宴,以古词对今颂,主选曹将军的《短歌行》,总共七个人登台,两个高三的男生着古装一文一武吟唱古版,一个高三女生在作为背景弹古筝,高二的一个男生、一个女生、还有一个高三的女生和我作为最后朗诵环节朗诵这首诗。

    现在我已经记不清大部分人的名字了,想必是因为他们不是我这个故事中的主要角色,唯一印象最深的是那位高二的男生,当年我的一位朋友之一,汪习。

    他和我同时间进入的社团,我们都是为数不多通过筛选的人,在日常交流中我们志趣相投,很快就成为了接近无话不谈的朋友。

    他在文科班,是年级前五十名,我在理科班,在年级里排七百名,在我们高中总共有一千一百多人,文科年级前一百五十名就可以上一本,前五十名就可以上211;理科年级前三百名可以上一本,前一百五十名勉强可以够到211的门槛。

    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我并未因为这个尴尬到末尾的成绩而自觉不如人,相反,我甚至抱着一种“只是还没有努力”的态度,毕竟刚入学时的第一次分班考试自己排在二百多名,是妥妥的一本苗子,冲一冲就可以拼一下211高校,我一直固执的认为,自己有底子,不比别人差到哪里。

    这也间接造成了最后一年的自我怀疑和莫大焦虑。

    日子一天天过去,还剩下一周就要开始演出了,据说故宫博物馆馆长会亲自过来电视台现场观看,这对我们来说表演的意义更加上升了一层。

    这些天我一直和汪习排练,他是少有的走读生,并不像我一样在学校里住,因此每晚放学后都要早早回去赶车,我们只能在晚自习时间出去到一楼社团的小教室里排练,和我们一起的还有偶尔抽空来的两个高三学长,他们的压力比我们更大,经常拿着卷子过来写,看到他们在这里苦苦写着卷子的样子,我突然有一种很不想升到高年级的念头。

    “你们俩好好排练哈,他们时间有限,你们相对没那么紧,有时间就多过来,最后不到三天了……”社团的负责老师经常督促我们,她也是我们学习的音乐老师,只是不教我们,她的授课对象是那些艺术类学生。

    还有一个经常来的是高三那个弹古筝的学姐,她总是穿着一身汉服,看起来仙气飘飘的,每每弹奏起古筝,总能把这个小小教室的我们带入一种悠远的梦境里。她是为数不多的音乐生之一。

    于是我们每天就在上课之余把时间极限的压缩,只要一找到空隙就往社团教室里跑,好在这件事比较隐蔽,始终没让老师们发现。

    当年的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这种为学校争光的事情,自己班级的老师竟然会不支持,而且甚至负责这件事的老师不让我们跟班主任讲。

    后来上了大学,我才渐渐的明白,老师也是人,拥有人身上所存在的一切。

    演出的日子在周五,这一天我终于能够正大光明的跟班主任说明情况,然后拿着学校党务处开的假条递给他,跟他请一天的假。

    周四晚上我们一行人早早的出发去电视台大楼彩排,这座楼是近些年新建的,在新区,坐落于植物园后面,市博物馆的旁边。

    汪习晚上早早吃了点饭,我和他还有高三负责演讲环节的学姐一起从学校坐出租车出发,两个高三的学长正在老师办公室,他们稍后打车过去,弹古筝的学姐从家里去,另一个高二负责演讲环节的女生已经到了。

    我能看出汪习有一种兴奋感,这个平时看起来很腼腆的人在这个时候也显得很激动,日常练习的时候,由于这首诗是曹操写的,要把这个人物的豪迈感表达出来,刚好我的嗓门比较高,并且有一定这方面的天赋,所以在演讲的时候总体上把握比较好。

    汪习虽然语调上比较书生气,但在一些关键句子里总能把感情抒发的很到位,我们每人几句话,总体下来能够把这首诗比较生动的呈现出来。

    “今晚不知道要排练到几点。”我说。

    “看老师安排吧,可能会到很晚,你晚上回学校吗还是。”

    “如果能住在旁边就好了,但是我记得附近似乎没有宾馆酒店什么的。”我拿出手机,看着地图上的标点。

    前座的学姐回过头说:“酒店订好了,今晚我们就在xx酒店住,距离电视台不到一公里,很近。”

    “这样啊,那挺好,这次有多少个学校参赛?”汪习问。

    “今天刚听老师说,名单早上已经出来了,总共63个学校,来自全国各地。”

    “这么多啊!”我表现得很诧异,但内心也确实很感到震惊。

    这么多学校,我们能否拿到名次呢,据说这次特等奖一个,一等奖两个,二等奖三个,剩下全是优秀奖,只希望我们至少能够拿到一个二等奖。

    车里有些沉默。

    “别怕,老师不是说我们这个节目很新颖,她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开万古之先河,至少从创新的评分标准上看,我们不比他们差到哪里。”汪习拍了拍我的肩膀。

    看着地图上的导航,我们还有大概一公里就能到电视台。

    我和汪习在后座照旧聊着班里老师的情况和学习氛围、人数以及以后的升学等等,前座的学姐在接电话,我们都在等待着电视台出现在视野里,老师已经早早在那里做准备工作了。

    “伊博,老师的电话。”学姐突然回头,把手机塞给我。

    我赶忙接过来:“老师好,我们快到了。”我随便应付了句,我不喜欢被动接听电话。

    “哎伊博晚上好,好好,快到了是吧。”

    “嗯嗯,还有不到一公里吧,直线距离。”我尽量严谨一点回答,因为老师可能在考虑我们什么时候到,但一想又觉得不对。

    “嗯……是这样的伊博,我们这边了解到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刚刚评委会开会讨论了,这次参赛人数有限制,一个学校除了领队,最多5个人登台,所以就是……”

    我已经知道她想要说什么了,甚至已经想到自己怎么灰溜溜的回去。

    “那个,汪习在你旁边是吧。”

    “是的老师,您讲。”

    “那我直接跟你说吧,你和他关系好,你告诉他,我们决定这次,嗯,就这次先……先不让他上场了,另外还有我这边的这个女生,这实在没办法,有硬性要求,好吧?那个就是,嗯,你先跟他说一下有个准备。”

    “好的老师,我明白了。”

    “那先这样,拜拜,一会儿见。”

    “拜拜老师。”

    电话还给学姐的时候,我的大脑一直在发烫,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么些日子,这么久的彩排,付出了这么多努力,在最后竟然不让出场,这要是换做是我,不用想肯定要难受很久很久……

    所以我决定,我才不来当这个坏人,要说到时候到现场了让老师自己说!

    “老师怎么说,要准备什么东西吗?”汪习问。

    “有一个坏消息,老师说只能上5个人,我们有人不能上,做台下支援……”

    “啊?这么搞心态?”汪习面带惊恐和诧异,前排的学姐一句话也不说,显然她什么都知道。

    “唉,到了让老师决定吧。”我没有告诉他老师已经决定在我们两个当中让我留下,我不想对他说“老师让你走”这句话,即使说的再好听,再怎么变化,其中心意思都是让他走。

    “到啦啊”这时候司机师傅喊了一声。

    车停在大楼院子外,我们匆匆下了车,学姐把车费扫付给了司机后,我们一起走进电视台大院,走上一段长长高高的阶梯后到了大楼门口,老师和另一个高二女生,弹古筝的学姐还有领队社团长在大门口等着我们。

    “很准时啊大家,快准备准备,我这边有一个不好的消息要告诉大家。”

    这个时候另一辆出租车载着两个学长也到了门口。

    “哎刚好他俩也来了,等他俩过来咱们一块讲一下新安排。”

    两个学长下了车,付了车费,快步走进大门口,跑上台阶。

    “你们真快,来大家先聚过来,我们节目有变化,刚刚得到了新消息,我们只能有五个人上台……”

    老师把前因后果和大家说了,内容跟在电话里的没有区别,但还没有讲要把谁换下去。

    “情况就是这样,你们两个吟诵的和打曲的先进去准备,道具师和化妆师都在里面大厅等着,另一个老师也在,直接去找她,你们不换。”老师指着两个高三学长和那个拿着古筝的学姐。

    他们三个打过招呼后就直接进门去了。

    “你先在这边跟他们说一下情况,我进去把演出的东西拿出来给他们用。”老师与社团长知会了一下就匆忙跟进去了,看来今晚老师们都很忙。

    现在原定的上台人员就剩下我们四个,我、汪习、高三的学姐和一个高二女生。

    “我先退出吧,让伊博上。”汪习突然转过头,一只手拍着我的胳膊外侧说,“你总体上比较适合这首诗,情感把握也到位,气势也很足。”

    “那……”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太谢谢了!”我真该死,为什么这一瞬间我竟然有非常激动和兴奋的感受,没有丝毫对他不能上台的惋惜和难过。

    “没事,我在台下面打下手,这也算是参赛了。”汪习微笑着。

    “嗯,我们俩一起帮忙。”另一个高二的女生说。

    这天晚上一直排练到很晚,每个学校都至少要通场一遍,大概直到十二点半,我们才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电视台大楼。

    夜色很深,路上只有零星的一两辆出租车驶过,月亮隐在一片稀疏的薄云里,微黄的光亮照着大地,虽然天空很晴朗,但看不到几颗星星,植物园就在前面不远,蟋蟀和蚱蜢的奏鸣声不断响彻着。

    由于酒店是大赛评委会根据参赛队伍按指定人数配置的,汪习和那个女生只能各自叫了一辆出租车回家去了。

    酒店地址不远,我和其他一行人选择步行。

    园区里的溪水缓缓流过小小的路桥,向不远处的骊河游去,似乎带走了我的什么东西。